此時場內的戰鬥依舊在持續,但沒有人注意到四處飛奔,不時回身交手的林四,已經陷入了某種怪異狀態中。
雖然這場戰鬥格外的激烈,此時的他稍不留神就可能會命喪當場,但他經歷過的危險實在太多了。
以至於哪怕是這種兇險的環境,也依舊很快被他當成了一種平常狀態在適應着。
他已經開始習慣了這種時快時慢的節奏。
沒錯,對於墨恆和巫均昊來說,林四的速度忽快忽慢,着實太過奇特。
那麼,對於林四本人來說呢?
這種時而極快,時而緩慢的過程,可全都是發生在他自己身上的啊!
他的感受,要比對面那兩人深刻太多。
不斷在快慢之間切換的次數變得越來越多後,他終於發現了點什麼。
這是其他人很難擁有的經歷,哪怕某個天境或聖境高手窮極無聊,製造出某種環境來壓制或推動對方,讓自己的敵人抑或弟子變慢或變快,也不可能會造成林四這種感受。
因爲這一切的轉變着實太快,快與慢之間,甚至連個平緩的漸進過程都沒有。
此時的他,彷彿身處一條時而逆流,時而順流的大江之中。
他被那結界推動着、壓制着,外在的他時快時慢,但內在的他,其實一直就沒有任何變化。
他的印力流轉速度,他自身的印力境界,他的身體力量速度,自始至終其實並沒有任何變化,變的都是外界。
如果,自己也能隨着這種變化而變化,那會怎樣?
現在的自己,其實只是被結界被動操控着,自己相對於結界來說,其實是外來者。
事實上,任何修行者在進入結界後,都會忍不住去抵抗它,亦或摧毀它。
哪怕是林四,雖然他能規避結界中的逆流,利用其中的順流,但那其實也依舊是一種近似逃避的抗拒而已。
他比別人看到的更多,所以他逃避了其中的阻力,同時順應了其中一些助力,遠遠還談不上什麼隨着結界的變化而變化。
如果……
自己自己主動去順應結界的變化,主動去溶入這個結界,甚至……變成爲結界中的一部分呢?
這個想法可以說是荒唐無比,異想天開到了極致。
結界這種物事,既非靈力也非神識,更不是印力。它到底是什麼構成的,修行界至今沒有一個準確的答案。
但無論如何,結界和人,那是完全兩種不同的存在。
人,怎麼可能溶入得了結界之中?
尤其他想要溶入的,還是敵人的結界,這簡直就是瘋子纔會有的想法。
不去抗拒結界的話,等同於在戰鬥中自己主動放棄了抵抗,也等於放棄了生路,這是和天境強者交手的常識。
但是,如果林四將這個想法對連琴提出來的話,那他非但不會對自己這個弟子嘲弄譏諷,反而會瞠目結舌……
這個想法的背後意味着什麼,林四現在根本就意識不到。
他依舊在戰鬥,但墨恆和巫均昊做夢都想不到他內在已經在漸漸在放鬆了。
過去,他只是用自己的神識‘看’對方的結界。而現在,他在用自己的印力,自己的身體,自己的心去主動和對方的結界‘交流’。
青色和綠色的波紋組成的那片完全混亂無章的河域,在這一刻以更加具體的畫面呈現在了他腦海之中。
是的,這兩個結界如同無數條流向不同的紛繁河流組成,林四根本摸不清他們的規律。
事實上,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修行者能摸清它們的規律,哪怕是連琴和三大聖境也不能。
因爲結界,本就是修行者在掌握了某種規律之後,纔會出現的物事。
無論範仲遠還是連琴,都曾經說過,天境之後重在感悟,重在和外物溝通,如此方能以渺小的人力借用外界龐大的力量。
結界——其實就是天境修行者從外界自然之中借用來的力量之一。
這就是天境修行者感悟了某種規律亦或看穿了某種本質,然後將自己溶入外界,最後才自然而然形成的一樣玄妙領域。
對於每一個天境和聖境修行者來說,這結界,是他們探尋規律後得到的成果。
這一步,已經算是結局了。
有多少人會再去探尋這種成果背後的規律和本質?它存在規律嗎?它存在本質嗎?
當你歷經無數磨難,花費無數努力,最終得到了難能可貴的獎章。你會去刻意去探索那個獎章是混合了哪些材料,用了怎樣的配方,用了怎樣的手法打造的嗎?
說實話,還真有人這麼做過……
這個世界的修行已經不知存在了多少年,其間不知出過多少強大的修行者,他們之中自然有人想過去研究結界的本質。
但最終的結果,只能是一無所獲。因爲他們連‘看清’波紋這一步都辦不到,他們能看到的只是外在流轉不休的光暈,又談何研究?
這種事物,無形無質,本源未知,這已經超出了人力所能探知的範圍。
而現在,林四並沒有妄圖去想着要摸清它們的規律,他要做的,只是順其自然。
順着一條河流,流入另一條河流,進入一個漩渦,復又進入下一個航道……
他不再抵抗,也不再刻意去選擇什麼,他徹底將自己的身與心,全都溶入到了這片河域之中。
河流向前,他便向前,河流向後,他便向後,他不再做任何抵抗。
而落在墨恆和巫均昊的眼中,此時林四的舉動就變得怪異無比了!
他依舊在和自己二人戰鬥,但他……似乎是走神了。
他在自己二人的聯手攻擊下,原本速度是變慢了的。
但現在他變得時而極快時而極慢慢,快的時候,幾乎已經和天境後期在外界那般快,慢的時候,幾乎只有破境初期的速度……
而且他的步法未免太過詭異,詭異完全不成章法,簡直就像一個不會修行的普通人在胡亂跳着瘋狂的舞蹈。
這種情況之下,他們想要殺死林四,應該是極爲簡單的。
他們不會因爲林四突然亂打一氣,就變得無法適應。步法和招式之所以存在,便因爲它們是最適合於當前戰鬥的。
而一旦沒有了正常的步法與恰當的招式,那便處處都是破綻。
墨恆和巫均昊當然不會錯過這些破綻。
他們很果斷的朝着那些破綻攻了過去,但令他們瞠目結舌的事情發生了,他們的劍雙雙落空了。
在兩人劍鋒即將臨體前那一瞬,林四的身軀詭異的扭曲了兩次。
那扭曲的速度着實太快,姿勢更是彆扭無比。這兩劍幾乎是擦着他的衣甲而過,但偏偏就是沒擊中……
兩人不信邪一般再度攻擊,而這次,墨恆的劍終於觸碰到了林四,但卻只是碰到了他本能反擊的大劍。
至於巫均昊,他的劍再次落空。
兩人完全不能明白這是爲什麼,他們只能繼續攻擊。
然而後續的結果,讓兩人目瞪口呆,無論他們的招式多麼精妙,無論他們的劍速有多快,他們都傷不了林四分毫。
他們的劍不是落空,便是被林四招架回去。
他有時候極慢,但卻偏偏能夠避開極快的一劍。他前一刻明明處在了劍鋒之下,後一刻卻會詭異般一滑,險之又險的和劍鋒擦身而過。
墨恆和巫均昊都是見多識廣之輩,他們已經看出來了,林四似乎是進入了某種頓悟狀態,他領悟到了某種了不得的東西。
正因如此,他才能做出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
然而兩人即便是想破頭皮,也想不出哪種感悟會造成眼前這樣的怪異效果。
事實上,就連林四自己都不知道。
按照常理,戰鬥中這樣神遊物外,那是在找死。
但有一點他卻忘了,那就是,墨恆和巫均昊都是這個結界的主人。
這兩個混雜在一起的結界,是他們共同掌控的。
外人進入他們的結界,是無法改變和影響他們結界的,因爲這結界是真正屬於他們自己的東西。
除非實力比他們更強的天境中後期,乃至聖境,才能憑藉更強的結界來摧垮他們的結界。目前的林四,自然是不能的,所以他之前只能規避,只能順應。
真正能夠控制結界產生變化的,只有結界的主人。
結界主人的一舉一動,乃至一個心念,都可能會讓結界內這無數河流發生變化。
林四完全放棄了抵抗,順着他所看到的每一條河流隨波逐流,其實等同是在他們自己的心念上流淌。
他們揮劍去殺林四,便會讓結界發生變化。他們的劍纔剛起,心念纔剛動,就會讓許多河流改變流向。
那流向的改變,本是爲了讓他們的招式更順暢的揮出去。
可是,河流改變了流向,爲他們招式讓出通路後,也會自然而然的將林四送走……
換言之,結界就是他們身體的延續,等同他們身體的一部分。而現在的林四,已經溶入到了他們身體之上,等同於和他們變爲了一體。
他們再怎麼揮劍,再怎麼加速用力,又哪裡能傷得到本就屬於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如果換做其他人,即便想要隨波逐流亦不可得。因爲他們看不到這些河流,他們無法像林四那樣溶入結界,更無法選擇其中某條河流。
如果墨恆和巫均昊是天境後期,如同應海天和方羽那般,能夠將結界掌控得收發自如,那林四會被他們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哪怕他們把劍停在前方,讓林四自己撞上來都能辦到。那對他們來說,如同控制着自己的手去撞自己的劍一樣輕易。
但很可惜,墨恆和巫均昊只是天境初期。
他們對於結界的理解和運用,還停留在非常原始粗糙的階段,他們還只會胡亂揮灑。結界這個他們身體的延續,他們還無法自如控制。
於是無論他們如何出招,都無法傷到林四。
而徜徉在無數河流之中的林四,如同一條魚,漸漸看到了許多原本不可能看到的‘風景’。
最初他暢遊其中時,終歸有着些許提防,不敢徹底放開自己的心胸。因爲一旦徹底鬆懈,面臨的下場可能就是被殺死。
而當他有意識的擋了墨恆和巫均昊幾劍,發現自己根本不會被他們所傷之後,他終於徹底卸去了所有的防備。
他將自己全部的意識都溶入到了這結界之中,於是他終於被這些河流真正接納了。
他開始被這些河流當成了自己的同類,它們對他的到來再無絲毫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