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山無後，並不代表他現在就要退位。
但寒月的逼宮，卻很可能會加速這一過程，讓這一幕提早數十年發生。
只要他的準備足夠，只要羣臣都不支持月山，那月山就算不退位也不行。
寒月已經暗中說服了三百多人，而剩下這些人該怎麼辦？
寒月一看就是有備而來，他是否還有其他底牌誰也不知道。他今夜很可能會成功，一旦他成功，那現在不支持他的人，將來很可能會受到打壓。
而如果現在跟着跪下去，或許就是一個……從龍之功啊！
大殿內，漸漸又有幾處變得低矮起來，因爲原本站在桌邊的人跪了下去。
雖然只有十幾人，但足以給月山一次痛擊。
“你們……這是造反！徹徹底底的造反！”御史大夫祁用哆嗦着指着跪了一地的衆臣，他已經變得聲嘶力竭。
太尉葛運痛心疾首大聲悲呼：“你們這些人，難道不知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嗎？”
大將軍閔然霍然向前踏出一步慨然道：“請陛下下令，臣立即帶兵征討西南，蕩平寒月屬地！”
這三人一發話，後方衆臣彷彿找到了主心骨。
一時間，殿內充斥着痛罵聲，痛哭聲，甚至有人憤怒的對着跪在一旁的昔日同僚揮拳。
直到一個人的聲音響起，所有人彷彿被突然扼住了喉嚨。
“臣也以爲，月山不應再爲月王，爲了社稷安危，還請月王退位……”
躬身發話的人，是百官之首丞相揚劼。
“你！你怎麼能……”葛運難以置信的望着他。
揚劼一臉平靜：“葛大人，我這也是爲了月國安定，爲了天下黎民。”
“月海這種只會耍弄陰謀詭計的人，怎麼比得上當今月王！王位更替，怎能如此輕率？他繼續這樣大逆不道下去，今夜必定流血，這就是你要的安定？”祁用大聲喝道。
揚劼輕聲一笑：“當今月王，登基時流的血，似乎差點染紅了整座弦城。”
他此言一出，已經算是不折不扣的站在月山對面了。
而他突然倒向寒月親王的陣營，令在場許多人都始料不及，他們做夢都想不到，丞相竟然也暗中被寒月親王給挖走了。
這一擊，着實是沉重無比。揚劼是百官之首，他都選擇了寒月親王，那說明他看好寒月親王這次能成功。
因爲他的表態，羣臣之中，頓時又呼啦啦跪下了一百多人。
許多原本已經堅定下來的大臣，此時又漸漸變得彷徨起來。
揚劼的倒戈，讓月山眼內也劃過了一縷一閃即逝的複雜神色。
而寒月親王則是直起了身子，臉上掛上了成竹在胸的笑容。
“王兄，你也看到了，衆望所歸……”
月山靜靜望着已經跪倒的那些臣子，臉上再次失去了喜怒之色，誰也不知道他現在在想什麼。
在許多人看來，此時這位君王應該異常震怒的，只是他的心性實在太過沉穩了，就連這種局面都不能讓他色變。
不過緊接着，他們就見到這位君王罕見的勾起了嘴角：“你們……就這麼斷定我無後？”
“舉世皆知，王兄只有洛寧侄女一位後人。而臣弟還知道，當年王兄登位半年之後，宮內發生了一場變故……曾經一手扶着王兄上位的那個人，對王兄揮了一劍……那一劍讓王兄再也無法誕下後人……”
“既然如此，爲了月國的將來，王兄何不爲大局着想，又何必對那個位置戀戀不捨，以至於爲將來埋下隱患呢？”
月山面無表情的望着他，並未打斷他的話。
而下方羣臣卻不由得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
那場變故發生在十幾年前，那時候他們之中許多人都還沒有入朝爲官，但卻並非全無耳聞。
那場宮廷變故，發生在曾經豪富一方的錢家被連根拔起之後不久。曾經幫月山斬殺月乾月坤兩位王子，一手扶着他登上王位的連琴和他的兩位兄弟容雨方羽在宮中對月山出了手。
連琴是一名天境高手，而林四等人還知道，連琴的實力根本就不能從表面境界來衡量。
林四已經見過不少天境高手，更和其中許多人交過手，他明白連琴在弦城做到的事情，換成其他任何一名天境初期，結局都會大不相同。
換成那些人，恐怕早已被禁衛高手，被大軍給堆死了。
連琴絕對是這世上最擅長戰鬥的人之一，在東南六國這種地方，他就是無敵的存在。
那場宮廷變故，月山雖然身處重重禁衛高手的保護之中，卻依舊未能全身而退，而是被他的劍氣所傷。
這些年來，容雨心內時常會暗暗疑惑自己的三弟爲什麼沒有對月山這個賊子下死手，爲什麼要留他一命。
而現在，殿內羣臣卻幾乎全部猜出了真相。
不是那個人仁慈，他那一劍，直接讓月山後半生再也不能人道！他知道月山只有一個女兒，所以他留了月山一命，卻偏偏讓他沒有了繼承人。
一些心思活躍的大臣甚至想到了另一點，難怪月王一直不曾臨幸任何一名妃子，難怪他精力旺盛無比，每天處理政事到深夜乃至黎明，因爲他根本就沒有了享受某種樂趣的能力……
那個人讓他活了下來，卻讓他身心承受着煎熬。
“哈哈哈哈……”月山仰面大笑。
月海面不改色的看着他，月山的大笑，足以證明他的心境終於無法控制，他已經亂了。
當他止住笑容之後，眼內的神色已經變得無比可怕，似乎終於做出了某種決定。
“月海，你很好！看來，你真的是迫不及待的想要下去和兩位王兄團聚啊。”
“王兄言重了，臣弟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月國！”
“是麼？”月山眼內閃過一縷譏誚：“你就這麼斷定我只有月洛寧這一個後人？”
“王兄當年並無娶妃也未納妾，王兄年輕時，身邊出現過的侍女臣弟這兩年都耐心細緻的排查過一遍，一個……都沒有漏掉！”寒月親王嘴角掀起一抹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笑容。
他所說的排查，其中自然又包含着無盡的血腥。月山少年和青年時代身邊出現過的侍女宮女自然不會少。
而對於他們這種身份的人來說，早早就和自己的侍女發生某種關係並不算什麼奇怪的事情。
那些人活到現在，年歲恐怕都不下四五十了。
她們在許多年前就已經陸續被遣返，各自成家生子。
而寒月親王既然要查，那麼這些人生下的子嗣，無論是否可能是月山無意中留下的，恐怕都會被直接抹殺掉。
“你很細心啊……”
“王兄過獎了。”
“其實，你查過的那些人，我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派人查過。”
“哦？”
“很遺憾，那時候我就已經失望而歸。”
“臣弟能理解王兄的痛苦啊，哈！”
“但有個地方，你肯定查不到。”月山凝望着前方的臣子們，眼內閃過一縷快意。
“哪裡？”寒月陡然一驚，隱隱已經覺出一絲不妙。
“青樓女子……”月山一臉同情的望着他：“你別忘了，當年的我大半時間都在外縱情山水，算是個放浪形骸的荒唐王子。兩年前我曾徹查過所有那幾年和我做過荒唐事的所有青樓女子……”
“什麼？”月海一臉不可置信的望着他，彷彿在看一個瘋子。
在這莊嚴的朝堂大殿之內，一國之君竟然討論起了青樓之事。他竟然毫不避諱的說起了自己年輕時堪稱丟臉和嚴重有損君王形象的經歷。
兩年前徹查？那段時期，正是月洛寧被劫持歸來，月山徹底放棄了她的時候。恐怕也是從那時候開始，這位瘋狂而又偏執的君王開始不顧一切了。
“那十五名青樓女子，有九人已經成婚生子，其中七人有了子嗣，但可惜，都不是本王的種。至於另外未曾成婚的六人之中，有兩人早亡，另外四人膝下無子……”
“哈哈！原來你還是白忙了一場！”月海撫掌大笑。
“本王原本也以爲自己會再次失望而歸，卻未曾想到，那早已亡故的其中一人，原來也生下了一子……而他，竟然是本王的另一位後人！”月山長笑了一聲：“沒想到，上天竟給我月山留了這樣一條後路！連琴啊連琴，你做夢都想不到吧！”
“什麼！”月海訥訥出聲。
這個消息實在太過震駭，以至於他連退兩步才穩住了身形。
“我不信！青樓女子又怎會爲你留種？”這消息未免太過離奇，青樓女子和留宿男子發生某種關係後，怎麼可能會任由肚子一天天變大？
因爲她們的‘本職’，從一開始，她們就會抹掉那種可能不是嗎？
啪啪啪！月山拍了拍手，似乎早有準備一般。
隨後就見後殿緩緩走出了兩人。
其中一人身形高大腰掛長劍，他身着灰袍頭戴灰色斗篷，甚至就連臉上都蒙了一塊黑布，令人看不出他的長相。
但此時所有人的目光卻都集中在了灰衣人身邊的那名青年身上。
這名華服青年身量瘦削頎長，長相倒也頗爲端正，但也僅此而已了。
他隨着那名灰衣人出來時，顯得有些畏縮，眼神之中透出了幾分躲避，似乎是面前這數千人給了他太大壓力。
但緊接着他又故意挺起了胸膛，眼內浮現出了一縷自傲與得色。
表面上他的舉止倒是顯得頗爲有度，然而殿內羣臣那個不是眼光毒辣之輩？他們哪裡看不出此人根本就未曾習慣，完全就是僵硬無比。
而最後，他的步履虛浮，一看就是沒有一絲修行能力的普通人。
雖然月王並不需要自身具備多麼強大的實力，但這卻已經讓在場的許多軍中將領皺眉不已了。
行至月山身邊之後，這名青年有了片刻的愣神，似乎忘記了該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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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很快他便如想起了什麼一般，向着一旁的月山俯下身去恭聲道：“兒臣見過父王！”
月山一手扶起了他，眼內閃過一縷寬慰之色：“哈哈哈哈！鴻兒不必多禮，來來來，見過你的叔父月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