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這場‘會議’才終於告一段落。
厚厚一大摞卷宗擺在了林四面前,他需要做的,就是在每一份卷宗上,蓋上門主的印鑑。
每一份卷宗上都有着目標的詳細資料,諸如實力評估,往昔經歷,生活習性,周邊環境……
恐怕就連那些目標自己對自己的瞭解都沒有這麼深。
他看到了每一份卷宗上的報價,以及委託人,這原本應該算是絕對機密。
流傳於大陸上的刺殺準則,最重要的一條就是不能泄露僱主的信息。
然而,在這裡,這根本就不算什麼秘密。
他能輕易看到誰想殺誰,也能看到由誰執行任務。或許,這是他身爲門主僅有的一點‘特權’吧。
每一份卷宗都代表着一條亦或幾百條性命,這些人全都和林四無怨無仇。
除了那些正在交戰中的兩國將領之外,其餘不少人甚至可能是從未傷過人的本分人。
比如那被滅門的江卓一家,他們家當然不可能都是該死的惡棍,其中也還包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少女,以及人畜無害的丫鬟家丁。
但是,當自己的印鑑按下後,他們的命運就幾乎已經註定。
殘涅親自出馬,這個任務完全就沒有失敗的可能……
雖然林四從不自詡自己是一個好人,但他真的不想殺這些人。
然而,他沒有能力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即便他拒絕,這一切依舊會照常進行下去。
他充其量,就是個蓋印鑑的工具而已。
啪!啪!啪……
他如機械般飛速在一份份卷宗上蓋着印鑑,蓋得又快又準,他的手沒有一絲顫抖,他的面色沒有一絲變化。
他知道,儘管自己所做的事情根本就只是個形式,但下方有許多人其實正在暗暗觀察着自己。
他們在觀察自己的反應。
或許若若說得對,作爲刺王,自己的心根本就不能表現出柔軟的一面。
……
當衆人散去後,他終於見到了慕哲平與聶河。
此時就連若若都已經識趣的離去,給他這個門主留下了最後一點顏面。
他看到了慕哲平那一如既往的親切微笑以及,聶河那木然的面色。
“這幾天還好嗎?”
“還好,每天被他們嚴加看管着,但總算吃得好,睡得好。”慕哲平上前給了他一個寬慰的熊抱。
林四心下稍暖,隨後不自覺的看向了聶河。
一直到被他看的面色不太自然,聶河才撇了撇嘴:“看着我做什麼?我沒那麼小氣。只是你現在是門主大人了,我高攀不起……”
林四笑了起來,這傢伙,依舊是那麼嘴硬。
聶河既然會說出來,那就代表他已經放下了先前的不快。
這麼多天下來,慕哲平應該已經說通他了。
而林四也知道,他肯定能理解自己這個門主之位的意義,不會如常人那般跳腳叫着‘你竟然投入了我們仇敵的陣營,我們從此勢不兩立’。
“我這門主是什麼樣子,你又不是沒看到。你要是想做,我可以讓給你啊。”他攤了攤手無奈道。
這門主當然不可能讓得了,不過聶河還是嘲弄起來,“別,我可不想當傀儡。我看那若若和你挺親近的,你不會勾搭上她了吧?”
“喂喂,你該知道我對唐小芷的忠心。”
“嘁!沒用,換成我……”
“換成你也沒戲,到現在我也沒見你成功過。啊,忘了,還有藍嵐小姐……”
“能別提這事嗎?”聶河怒道。
“哈!誰讓你不識相。”
眼見兩人真的重歸於好,慕哲平也發自內心的笑了起來。
“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眼下他們三人雖然都還活着,但卻是活在虎口。
這種時刻被人窺伺,稍不留神就可能會被抹殺的生活,他們三人當然不喜歡。
林四嘆了口氣:“暫時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現在需要的就是忍耐。”
聶河習慣性嘲諷起來:“你這個門主當得可真委屈,這世上恐怕沒有比你更慘的門主了。”
“然而終究也還是門主,而你們兩個,只是乾紫分部的小嘍囉。”林四撇了撇嘴,一時間噎得聶河半天回不上話。
他不得不承認,哪怕林四這個門主再不值錢,至少在十方樓內的地位還是凌駕於他之上。
真正敢不把這個門主放在眼底的,恐怕也只有四大天境長老和那八大分部的分堂主。
至於其他刺客,如果真要挑釁這個門主,或許四大天境都不會答應。
無論如何,這也是十方樓的門主,代表着十方樓的顏面。
“真的是世事無常造物弄人……”慕哲平搖頭失笑。
世事的發展實在太過奇妙,之前十方樓還是他們的大敵,他們兩個還是十方樓欲要追殺的叛徒。而現在,林四已經成了這個組織的最高首領。
哪怕只是名義上的。
“你有沒有想過,把這個組織真正掌握到自己手中?”他眼含深意的看向了林四。
林四還沒有來得及回答,聶河就愕然叫了起來:“喂喂,不是吧?你覺得可能嗎?那四大天境可不是傻子!”
這簡直就是蛇吞象啊,聶河以爲自己已經足夠膽大妄爲了,但他沒想到慕哲平比他更瘋狂。
慕哲平掀了掀嘴角,“如果我們三人未來都晉入天境呢?你覺得,我們對抗得了那四大天境嗎?”
聶河眉毛揚起傲然道:“如果我晉入天境,我有把握幹掉他們之中最強的那個!”
“那就是了,換作其他人,即便有這份實力,也沒有這個機會。但我們有!”
“你是說……我們知道他們總部在哪,而且對這個組織無比熟悉?”
“不光如此,還有更重要一點,阿四已經是名義上的門主。得到了所有人的承認,衆目睽睽之下被選上去的門主!等到我們實力到了那一步,完全可以直接順勢將名義上的門主變成真正的門主!到時候,他前面根本就不會有多少阻礙,一切都是名正言順。”
慕哲平深深望着一語不發的林四,“他們低估了我們,這是他們犯的最大一個錯誤!他們覺得能夠將這個傀儡一直握在手心,他們不知道自己在養虎爲患。”
“是的……”林四不自覺答道。
他承認,慕哲平說得有道理。
史書上,類似這種幼年國王被權臣架空,長大後羽翼漸豐重掌大權的事情並非沒有。
自己這三人都是有着秘密的人,天印和源珠的神奇又哪裡是那些人所能理解的?在那些人看來,脫離了刺皇的他們,就是無根浮萍。
但他們絕對想不到,自己三人根本就沒有什麼師傅,也不需要依賴什麼人。天境對自己三人來說,甚至都不是終點!
和那四個差不多已經潛力用盡的天境不同,自己三人還有着無限的可能。
“只要你能在這裡一直忍耐下去,不需要培植什麼親信,不需要暗中發展什麼羽翼,只需要按部就班一步步修煉下去。少則三五年,多則十餘年,這十方樓就會真的變成你的了!”
“十方樓有多強大,你我都很清楚。而到時候,同時擁有七大天境和八大分部,觸角遍及全大陸,青衣之上的刺客多達十餘萬的十方樓全都是你的。”
“你想幫月洛寧當上月王?只需一聲令下,月國無人敢反對!你想幫她統一東南六國?只需派出近萬名刺客將其餘幾國的王室,大臣,將領,高手殺得一乾二淨!”
“你想和唐小芷在一起?那時候沒人再敢惹她,也沒人敢傷害你的朋友!因爲你自己就是這大陸最大邪惡勢力的頭子!”
慕哲平的話,如同魔音一般,莫說是林四,就連聶河都有些神思恍惚。
他說的這些,看似白日做夢,但卻又不無道理。
他們和那四大天境並非不能共存,一旦他們展現出更強的實力,同時給予這些人應有的尊重,那些人不會和他們決裂。
畢竟除了十方樓,像殘涅邪骨這些人,在大陸其他地方恐怕根本無處容身。
而一旦掌握十方樓,連一個天境高手都沒有的東南六國怎麼可能擋得住他們這七大天境和數萬的刺客?
只要林四願意等,而他聶河和慕哲平又始終堅定的站在他身後,那這一切確實是水到渠成的。
望着陷入沉默的林四,慕哲平輕聲道:“現在,就看你怎麼選擇了。無論你怎麼選擇,我都會支持你……”
他沒有替聶河做出決定,因爲他也不確定聶河的意思。
不過,此時的聶河根本就沒有吭聲,似乎也在思考着什麼,又似乎是默認了他的話。
“不得不說,這個提議,真的非常誘人。”林四深吸了一口氣,彷彿在平復自己的內心。
慕哲平這個提議,對他而言,並沒有什麼壞處。
他唯一要做的,就是隱忍。老老實實當他的傀儡門主,不引起那四大天境的猜疑就行。
而最終,等實力到那一步的時候,他就能順利摘到無比豐碩的果實。
“所以,你的決定呢?”
“我……不知道。”他搖了搖頭,“至少現在,我根本沒有這個念頭,我只想早點回到月國,不願再想太多。”
“你不願意坐享其成,想要自己白手起家?還是,你覺得十方樓太邪惡,你反感和這個勢力扯上關係?”慕哲平的眼睛,彷彿能看透人的內心。
林四繼續搖着頭。
“呵,我又豈是那麼頑固不化的人?我只是……不願意將幾年十幾年的時光都留在這裡,甚至這一生都要打上十方樓的烙印。因爲覺得,很不值。”
“我想回月國,出來得太久了,我想念小芷,還有容叔他們……”
他緩緩擡頭,目中的神色漸漸變得堅定起來。
慕哲平苦笑了一聲:“這個理由,實在是太空洞,而且……毫無說服力。不過,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我會一如既往的支持你。”
“謝謝。”
聶河扭過頭向着後殿走去。
“真是搞不懂你們兩個,說了半天,和什麼都沒說一樣。”
慕哲平微微一笑,旋即跟了上去。
他知道聶河爲什麼會這麼急着‘逃離’這裡。或許,是如釋重負吧?因爲這讓他避免了一次艱難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