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從極快的動到此時的完全靜止轉變得極其突然,但三人卻並未有絲毫的突兀之感。
他們彷彿覺得這兩者之間的轉換是那般的理所當然,在先前那近乎能讓時光逆流的極速之中,他們感受到了一種別樣的寧靜。
而在現在這完全的靜止如死物一般的珠子面前,他們又彷彿看到了無窮無盡的變化。
這種感覺,玄之又玄,令得他們似有所悟卻又無法真正掌握其中的奧妙。
外界也許只是經過了一瞬,但他們卻彷彿已經看着那珠子億萬年一般久遠。無論時間抑或空間,此時彷彿都完全失去了原本的規律。
某一刻,一抹黯淡流光忽然自六片天印下方劃過。
在此之前,林慕聶三人已經見過無數的流光,那些流光幾乎全是一閃即逝,他們並不知道那代表着什麼。
也許珠子和天印之前其實一直就在那無盡黑暗中告訴移動,只是他們完全看不出來。
又或者還是它們一直未動,而只是流光闖入了這裡。
直到此時,這抹眼看同樣會逝去的流光竟然意外的穿過了天印之間的空隙後,他們才發現了變化。
那珠子似乎是寂寞已久,陡然發現了‘新玩伴’,它竟然主動追上了那抹眼看就要消逝的流光。
原本只能存在剎那的流光被珠子碰觸之後,瞬間變得驟亮,彷彿重新煥發了生機。
而與此同時,那六片天印也追了上去,團團圍繞着那珠子和流光。
隨後,又是一陣極速的穿行,無盡的光暗交錯……
不知過了多久,追隨着珠子與天印,林慕聶三人彷彿陡然穿過了一層隔膜,隨後看到了一個新的世界。
這個世界之中有着數之不清的星辰,它們有大有小,無論怎樣都望不到邊。
不知飛行了多久,也許是累了,也許是倦了,珠子忽然帶着那流光飛入了其中的一顆星。
穿過厚厚的雲層,劃過劇烈的火光,他們看到了大地和海洋,看到了許多鮮活的色彩,甚至看到了人影……
當看到這一幕時,三人心內升起一股明悟——這珠子和天印,恐怕已經來到蒼羅大陸所在的這個世界了。
而就在此時,林慕二人掌心的珠子忽然化作了點點星光消散在了這個大殿之中。
三人終於齊齊昏迷了過去。
……
大殿寂然無聲,除了十個昏迷不醒的人之外,再也沒有其他活物。
然而沒有人知道,此時他們每個人都在經歷着一種難言的蛻變。
無論談修,邊旭,宗越,薛塵,扶搖,葉弘,謝少英,此時都彷彿突然回到了呱呱墮地時的那一刻。
他們彷彿在夢中重新活了一世。
儘管那一切過得比現實要快千萬倍,幾乎每一刻,他們都能看到時光留下的明顯刻痕。
他們親眼看着自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不斷長大,不斷經歷着種種人和事,這種匪夷所思的經歷令得他們心頭陣陣失神。
許許多多他們根本不可能想的起來的事情,現在全都以一種怪異的方式呈現在他們眼前,儘管只是一閃即逝。
宗越於襁褓中,再次感受到了自己那已經死去多年的父親那堅實臂彎。
葉弘再次回到了月國王宮之中,看到了僅有幾歲卻鎮定自若的月洛寧。
謝少英看到了自己第一次握着劍柄時青筋暴突不斷顫動的右手。
薛塵望着前方的數萬大軍,身後是父親薛玄那偉岸的身影。
……
每個人都看到了自己前半生最爲觸動心絃的那一刻。
那麼,林四又看到了什麼呢?
有那麼一瞬間,他彷彿看到了自己的母親。
那時候的他,似乎只是剛剛出生,外界隱約傳來喊殺聲,而他眼中只能看到自己的母親。
那是一個令他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女人。
她或許並非這世上最美的女人,但她有着林四所幻想過的母親所有的光輝。
她的目中透着足以融化他的愛憐……
人在長大後,本不可能回憶得起剛出生的記憶。然而那枚珠子幫他做到了,但也僅此而已。
幾乎就在轉瞬之間,第一天印的花紋忽然浮現在他眼前,蠻不講理的打斷了他的寶貴回憶,他感覺自己似乎在離她遠去。
他徒勞地揮着雙手,他不想就這樣看不到她。
他有預感,這或許是他此生最後一次看到她了!他瘋狂吼叫着,他不想離開她,他想躺在她懷中,貪婪地多享受一刻溫暖。
然而,此間的他,又哪能影響得到那時的他?
儘管林四對於自己的父母完全沒有任何印象,平日裡他也從未有過要找回身世,找到親生父母的念頭。但在這一刻,他終於發現,原來自己內心對這常人都能享有的一切,是存着無比渴望的。
他再次進入了夢境,而此時,他已經不再是嬰孩,而是一個六七歲的男童。
他的背上揹着一柄長劍,他的前方是茫茫草原。
他知道,自己第四次進入了連山的夢中。
從沒有哪一刻,林四會對第一天印生出這樣強烈的怨尤之心。他很清楚的知道,如果不是因爲第一天印的干預,他絕不會被強行從那段記憶中拽出來。
他本可以享有更多和母親‘共處’的時光。
面對着這一段由第一天印爲自己安排的記憶,他心內惟有抗拒。哪怕此時,站在他身邊的人是連琴。
他臉上已經沒有面具,此時林四已經能夠清晰看到他的面容。
他並非外界標準之中的英俊美男子,臉型稍長而寬,額角微高且闊,下巴微微前傾有着一股雄奇之味。
他的五官均如斧鑿刀劈的一般分明,狹長的眼眸之中帶着的是一股意味莫名的笑意,從那眼神之中,林四能看到捨我其誰唯我獨尊的自負!
在他身上,林四強烈地感受到了一點——除了他自己之外,天下間可能沒有任何一個人能被他看得起。
這和容雨當初形容過的那個視兄弟如手足,視國王和乞丐爲平等地位,從不高看任何人亦不蔑視任何人的連琴——完全不同!
雖然林四有着許多問題想要問連琴,比如自己的父母究竟是誰,你又是我的誰,你究竟要做什麼……
但現在,連山的身體並不由他控制。
連琴和連山,一高一矮一老一少矗立在草原邊緣,他們的身後是茫茫羣山。
這裡,是草原國嗎?林四有些疑惑。
直到他看到前方出現人影。
那是一名翠衫女子,她的身下是一匹白馬。
白馬獵獵,青絲飛揚,隨着她的接近,林四看清了她的臉。
纖細的眉和小巧的嘴令她的面容顯得很是精緻可人,然而那雙冷若冰霜的眼眸卻讓她透出了拒人千里之外的寒冷。
而林四能注意到,這女子在見到他們之後,眼瞳之中的冷意更濃了一層。
他終於確信這裡是草原國了,因爲他認出了這名女子,正是那天在天極城會場見過的草原國女子青娑。
此時的她,容貌和十年之後的她看上去並無太大分別。唯一的差別,或許就是此時的她多了一分稚氣,而後來的她多了一分端莊。
自己果然是和她見過的,當日的熟識之感,並非錯覺。
只是十年後的自己,容貌變化太大,對方沒能認出罷了。
“好久不見……”連琴長笑一聲迎了上去。
呼……
對面依舊坐於疾馳馬背之上的青娑一劍揮出一道劇烈劍氣,從那青色的屬性光芒亮度以及劍氣破空的速度角度,林四能輕易辨別出其中的境界。
應該還沒有到破境,至多極境後期。
林四並沒有因爲這一劍而動容,因爲他知道連琴絕不可能被這麼簡單一道劍氣所傷。
此時的連琴即便未到聖境,也該是天境中後期了,即便來一百個青娑,他也是揮手可滅。
他只是很驚訝,這名單槍匹馬同時修爲不高的女子竟然敢對連琴出手?
然而,讓他震驚的一幕發生了!
面對這道青色劍氣,連琴竟然不閃不避,亦沒有張開任何防禦,直接硬生生承受了下來!
站在身後的林四,能清楚看到他藍袍被劍氣碎裂後飄飛的幾片碎布!
對面的白馬似乎突然撞上了一堵無形氣牆,陡然原地停了下來。而青娑則從馬上躍下,一言不發的冷冷望着他。
林四看到連琴胸前出現了點點殷紅,那是受傷後的血跡。
以連琴的實力,即便是硬扛極境後期的一劍,也不可能受傷。他中劍後,依舊紋絲不動傲然挺立的身形便已說明了一切。
然而,他卻流血了!這隻能說明,他是故意的。
故意散去體表靈力,故意讓這青娑擊傷他?
難道連琴是個受虐狂?林四心內不無惡意的揣測起來。
自從得知越來越多有關連琴的事情,林四對他已經漸漸沒有了敬畏感。
“你還有臉出現?”面對神色絲毫不變的連琴,青娑終究還是率先開了口。
“可曾消氣?”連琴笑吟吟問道。
林四已經不知該用怎樣的言語來表達內心感受了。
連琴對這個女人,似乎遷就到了近乎討好的地步啊!
難道,他喜歡這個女人?
但是,青娑的下一句話,就顛覆了他的猜測。
“你深愛的女人被殺死,你明明有實力報仇,卻不敢去做。你這樣的懦夫,不配讓我生氣。”她的話語一點都不客氣。
林四覺得,這世上敢這樣對連琴說話的,恐怕只有這名女子了吧?
這個青娑,到底是什麼來頭?
論身份,草原國的人,即便是大可汗也不配讓連琴如何。論實力,她更是拍馬都難及連琴。
而連琴果然還是沒有絲毫怒意,他只是笑着辯解:“誰說我不敢報仇……”
青娑冷冷打斷了他,“那你就去殺了月山!”
林四大驚,月山竟然殺死了連琴最愛的女人?這月山也未免太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