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四本想反駁，但在準備出聲的那一剎那，他彷彿看到了月洛寧眼中的一絲晶瑩。
她似乎，很認真，也很難過的樣子。
儘管他猜不出原因，但他還是笑着攤手投降道：“是是是，我很蠢。”
月洛寧猛烈的搖了搖頭，似乎想要擺脫什麼一般。這一舉動，甚至嚇得附近的暗衛全都站了起來。
但最終，她還是頹然垂下了頭：“你和她，是怎麼認識的？”
林四便一五一十將他初次和唐小芷見面以及後來碰巧在一個班的事情說了一遍。
聽完他的講述之後，月洛寧沉默了許久。
“原來是這樣嗎？所以你就喜歡上了她？”她輕輕嘆了口氣。
“是的。”林四點了點頭。
“她身上，哪一點吸引了你？”月洛寧繼續追問。
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難住了林四。
以往從未有人問過他，爲什麼會喜歡上唐小芷，而他自己也覺得這一切理所當然。
他隨口敷衍道：“她長得漂亮，而且又很聰明，我喜歡她很正常啊。”
“這世上聰明而且漂亮的女人，並不止她一個。”月洛寧淡淡道。
這一點，林四承認。
紀冰雲，扶薇，尹漓……哪怕眼前的月洛寧，都屬於既聰明又漂亮的女人。
“她對我很好。”林四想起了唐小芷好幾次對自己的在意和維護。
“而且她也需要我。”他補充道。
“這也算理由嗎？難道其他人對你很不好？”月洛寧冷冷道。
林四深吸了一口氣，正色道：“她是第一個讓我動心的人。哪怕後面會出現比她更好的人，我這裡也已經沒有其他的位置了。”
“原來，是這樣嗎……”
“嗯！”
“她是個不會修行的普通人，就算這樣也沒關係嗎？”
“我又不需要她和我並肩作戰。”
“你的天印，一旦暴露的話會招來無數的敵人，而且你現在已經結下了許多仇敵，你能保證不連累她嗎？”
“我有信心保護好她。”林四斬釘截鐵的答道。
這些問題，他已經思考過無數次，而隨着他實力的不斷提升，他的信念也愈發的堅定。
“有信心？呵……你不覺得這樣很自私嗎？”月洛寧譏誚地笑道。
林四默然，月洛寧這句話，其實正是他心內最大的陰影。
他每次想到這裡，也會捫心自問，自己這樣和唐小芷在一起，是否太自私了。雖然自己認爲自己能保護好她，但事實上那只是自己的設想而已。
萬一出了意外呢？自己這等於是拉着唐小芷一起往刀山上闖啊。
自己每招惹一個強敵，都是爲她增添了一份可能的危險
而因爲天印，因爲許多，自己未來註定還會不斷招惹更多的敵人，結下更多的仇怨。
自己這種人，會連累到身邊所有人，自己又怎麼能喜歡上別人？
雖然她從未有過怨言，但是，其實自己真的配不上她呢……
“希望你們能好好的吧。”
眼見他不說話，月洛寧緩緩開口道。
……
過了許久，林四才重新擡起了頭，他眼中的神色再度變得堅定了起來。
“謝謝。”他鄭重道。
在他看來，這是月洛寧對未來弟妹的關心。
而他即便不爲了自己，哪怕爲了唐小芷，也要用比現在更努力的姿態去變得更強，強到沒人敢惹他和他身邊的人。
更何況，他並不是獨自一人，他還有慕哲平，還有容叔，還有其他朋友，他沒必要那麼悲觀。
月洛寧輕聲嘆了口氣，並沒有再多說什麼。
林四收拾好心情，笑着問道：“你昨天也見過小英的未婚妻了，覺得她怎麼樣？”
月洛寧不假思索道：“很不錯，溫柔恬靜與堅毅果敢同時具備，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良配。”
“哈哈，聽你評價一個女人是良配，我感覺怪怪的。”
月洛寧橫了他一眼，隨後淡淡道：“她的指揮才能着實讓我大開眼界，如果她能上戰場，也許會成爲比老院長更出色的統帥。若真如此，千宋未來數十年可保無憂。”
“你看上去，似乎並不是很高興？”
“我爲什麼要高興？千宋是千宋，月國是月國。”
林四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了。
月洛寧卻忽然直視着他的臉龐：“其實我知道，你的指揮才能並不遜色於她。”
林四不自然的笑道：“怎麼可能，我又沒學過行軍打仗，你不會因爲我在天河的表現，就認爲我能指揮成千上萬人吧？”
“是嗎？聽說你和哲平經常去老院長那裡旁聽。”她不着痕跡的斜了林四一眼：“別人不知道，我還能不知道嗎？你們若是聽不懂，又怎會抽出修行的時間去那裡。”
“你還真是瞭解我們。”林四搖頭失笑。
“我還知道，長樺山比試的勝利和阜倫坡大捷，都是因爲你的指揮！”月洛寧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林四本能地矢口否認：“你在瞎說什麼呢？那一戰分明是因爲紀冰雲和白景煥等人在場，你應該能得到消息吧？”
“對我也要隱瞞嗎？你就這麼不願意幫我，不願意幫月國嗎……”月洛寧難掩面上的失望，她如發泄般笑了笑：“我早已經知道了你們草原之行的全部過程，不要小看了月國在千宋的消息來源。”
“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我知道，是我強求了。你嚮往仗劍天下，我卻希望你困守月國，留下來幫我……”她搖了搖頭，又低聲重複了一遍：“是我強求了。”
林四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對她說什麼。
她說得沒錯，自己不願被她知道軍事才能，原因就是怕她對自己抱有期待。
他和月洛寧認識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哪能不知道她的雄心抱負比許多男子還要遠大，她腦海中想的，大都是如何讓月國變得更強大。
然而，自己根本就不是月國人，對這裡並無太大的歸屬感。自己也不喜歡被捲進國與國之間的爭鬥，更不願攙和進臣子間的爾虞我詐。
他願意幫助月洛寧，如果她有危難，林四會第一時間趕去救她。但就像當年的連琴方羽一樣，他們最終也沒有留在月國。
他願意做月洛寧的四弟，卻不願做她手下的將軍。
“你知道嗎？”坐在他對面的月洛寧忽然用雙手抱住了小腿，將臉頰埋在了膝蓋上。
“其實你的擔心是多餘的。”她定定望着船底的木板輕聲道。
“怎麼了？”不知爲何，此時瑟縮起來的月洛寧讓林四覺得無比的柔弱與惹人憐惜。
這是他從未在她身上體會到的感受，哪怕是被劫持那段時間，她也一直是那麼堅強，彷彿永遠不會被擊倒。
“我應該……繼承不了王位了。”
“什麼！”林四驚呼出聲。
“嗯。”她再度確認了一遍：“父王放棄我了，他最不喜歡有把柄落在別人手裡。”
林四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月洛寧女人的身份被自己等人得知，然而自己這五人都不容易被滅口，於是月山放棄了月洛寧。
“他難道不知道我們不可能會泄露這個秘密嗎？我們和你結拜，他應該知道吧？”林四不可置信道。
如果這一幕成真，那自己當初劫持月洛寧，對她的傷害就太大了。
林四知道，月洛寧這十幾年來都在爲成爲下一任月王而努力，但最終這努力卻因爲那次劫持事件而化作了泡影。
這對她來說，可能等於是前半生都變得沒有了意義。
“他自己都背叛過自己的兄弟，你讓他相信兄弟情義？”月洛寧的語氣譏誚無比。
“可是……除了你，他還能讓誰繼承王位？”
“知道爲什麼涼月親王追殺我們，最後卻沒有被追究嗎？按理說，那可是叛國大罪，全家都會被處死，無數人都會被牽連呢！”月洛寧嘴角的譏嘲之意越發濃郁。
“你是說……明明圖謀不軌的涼月親王，反而因爲這次事件，而獲得了繼承王位的機會？”林四一臉的難以置信。
他着實無法理解生於帝王之家的那些人的想法了。
月洛寧強笑道：“是的，除了涼月，還有寒月親王。他們都算是月國正統，同樣有資格繼承王位。現在看來，父王也許早就存了這份心思，所以才一直遲遲沒有立我爲太子。”
“怎麼說？”
“他最初讓我做王子，只是爲了安定局面，畢竟他是殺兄繼位的。而現在十幾年過去，局面早已穩定，讓我繼位，將來我的孩子便不是純正的月氏一族，讓他兩個弟弟繼位，他又心有不甘。”
林四明白了過來。
月山這些年，對這件事一直都是搖擺不定的態度。
他想將王位傳給自己的子嗣，又想永葆月國正統，所以他一直讓月洛寧當着王子，同時又坐視兩位親王在邊境暗中發展自己的勢力。
他一直都舉棋不定。
而這次月洛寧女子的身份被自己等人發現，終於讓他做出了決定——放棄月洛寧。
“那你怎麼辦？”他擔憂地問道。
如果月洛寧不能繼位，將來繼位的涼月或寒月或他們的兒子，他們會對月洛寧好嗎？
涼月先前可還在追殺她呢。
月洛寧能感受到林四的關切之意，她眼中不禁流露出了一縷欣慰。
“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我最後，很可能會被外嫁出去……”
“什麼！”聽到她這句話，林四手中的船槳都不知不覺滑落在了水面上。
對於許多女人來說，找個夫君，相夫教子是很正常的事情。
說實話，林四以往有些反感月洛寧總是將月國利益置於一切之上的做派。在他看來，月洛寧如果能過着平靜的生活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但問題是這不可能，她的出身和性格決定了她無法過這種生活，哪怕是外嫁出去。
對於滿腹韜略，向來以統一東南六國爲目標的月洛寧來說。外嫁出去，被圈在閨房和院落中，過着和夫家妯娌亦或妃嬪勾心鬥角看人眼色的生活，這不啻爲一種浪費，更是一種殘忍。
他無法想象月洛寧依偎在某個男人懷中，仰人鼻息的畫面，這世上又有哪個男人配駕馭她？
而原本躲在背後暗箭傷人的涼月親王之流，反而能堂而皇之的登上那個位置！
他無法忍受，他無法接受那個畫面的發生！
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擡起頭來。
他伸出雙手，扶起了月洛寧面對着下方的臉龐。
直到兩人四目相對，他才沉聲對目中滿是驚訝之色的月洛寧道：“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當上月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