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宋國王明白紀老爺子的意思。
沒錯，這些人質死了，其實對千宋影響並不大，重要的還是他們那些朝中長輩。
這些人應該也知道支付這鉅額贖金的後果，只是對人質置之不理的話，又會寒了這些人的心。
紀老爺子主張不支付贖金，而是直接派人去救，到時候人質幾乎是肯定會有死傷的，甚至全部被草原人殺掉泄憤也未可知。
但偏偏他又做出了營救的行動，只是草原人太殘暴，導致行動沒能成功而已。
到時候，有些人心內固然還是會埋怨朝廷，但沒人能說出什麼來，因爲朝廷並沒有對他們的子嗣不聞不問，而是火速派兵去救他們了。
普通百姓甚至會認爲朝廷強硬，對草原人產生更加強烈的敵愾之心。
只是，真這麼做，未免太冷酷了，這等於是提前宣判了那一百五十多人的死！
這麼做，雖然表面上做出了營救人質的舉動，但實際上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真的救出他們，而只是純粹爲了平息這件事的影響而已。
“只能這麼做，只能做最壞的打算……就當他們……已經死了。”
紀老爺子說出這句話同樣也是艱難無比，彷彿那一百五十人的命不是命，而只是一個微小的數字而已。
這個微小的數字和千宋大局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於是他做出了抉擇——捨棄。
千宋國王微微張着嘴，沒能說出話來。
身爲千宋國王，他知道的事情遠比常人多。大樂山上的人質被劫持，這件事報上來之後，其中的大半細節他便已經盡皆知曉。
他知道刑部侍郎陸修之子陸寧是第一個死的，他知道譚毅被那隆所殺，他甚至知道剩餘被抓走的一百五十七人的全部姓名。
因爲這一切，都已經由邱文棟詳細寫在了呈給他的密奏內。
因此，他知道那一百五十七個名字之中，有兩個是以紀字開頭的，他們是分別是紀冰雲和紀和。
他們是紀老爺子的孫女孫子……
他們兩個去平威城這件事，紀老爺子不可能不知道。
他明知道自己的親孫女，親孫子同樣被劫走了，明知道他們現在還活着，還有救回來的希望，卻要自己當他們已經死了。
所爲的，只是千宋大局。
這是何等的狠心，何等的冷酷……
千宋國王自問，如果被劫的人之中有自己的子女，哪怕自己是出身傳聞中最薄情的王室，只怕也沒法這麼快就做出這個決定。
人心都是肉長的，人都是有私心的。
他緩緩站了起來，對紀老爺子長長一揖。紀老爺子並沒有扶他，他臉上的神色晦暗不明，沒人知道他此時心內在想什麼。
“讓我再考慮考慮吧……”千宋國王顯得很是疲憊。
紀老爺子微微拱了拱手，起身向着書房外行去。
自始至終，兩人都刻意的沒有提起紀冰雲和紀和，彷彿他們兩個和這件事無關一樣。
千宋國王低垂下頭，他有些不忍看紀老爺子那略顯佝僂與蹣跚的背影。
砰！
重物碰地之聲傳來，驚醒了沉思之中的他，隨後外面宮人太監的驚呼聲響起。
“老大人！你怎麼了？”
“大人！大人？”
千宋國王連忙擡頭望去，只見書房門檻外，紀老爺子一動不動地撲倒在地，似乎是被門檻絆倒了。
他快步衝了過去，撥開兩名最先趕來的宮人，蹲在地上抱起了紀老爺子那輕若無物的老邁身軀，才發現他的臉已經摔破，而他整個人已經昏了過去。
“來人！來人！叫御醫！”他大喝道。
……
一個時辰後，草原人劫持了一百五十七名人質的消息徹底傳了出去，哪怕市井之中的販夫走卒都已經得知了這一消息。
因爲千宋營救人質的檄文已經張貼得滿街都是。
檄文上簡略說明了此次事件的經過，只是，對草原人索要的贖金數額描述，卻擴大了十倍！
一時間，定川城內羣情激憤，人人請戰。
哪怕那些人質的家族明白營救可能會令草原人殺人泄憤，但面對這樣天價的賠償數額，他們無力再說什麼，他們只能選擇支持千宋國王。
他們主動派出自己家族中的修行者護衛，全力協助軍方，加入了這場轟轟烈烈的人質營救行動。
……
那隆這兩千多人裹挾着人質，一直行出了數百里後，身後依舊沒有追兵趕來。
他心內也不禁抹了把冷汗，事實上，他也生怕千宋人一不做二不休，真的不顧人質安危要將他們這些人全部留在那裡。
他知道當時長樺山上至少還有七八名極境沒有下來，如果一直戰下去，待得那些人加入邱文棟一方，別說自己麾下這兩千多人，就是自己恐怕也沒法全身而退。
不過，現在自己都已經徹底進入草原了，他們就算追來也無用。
在草原上，千宋人哪有草原騎兵快？
看來，這批人質的價值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大啊！早知道應該再擡高點價碼了！
都怪蘇摩那個該死的傢伙，關鍵時刻他竟然沒出現，害得自己也是底氣不足，更不要說順便殺死邱文棟了！
尤其這次自己這方死了這麼多人，別想自己會和他平分贖金了，能他二自己八就很不錯了，哼！
此時的他，對蘇摩那是極度不滿，如果不是他延誤了時間，自己的人也不會死那麼多。
如果他早點下來和自己聯手，邱文棟絕對活不下來！
他心內充滿着怒氣，然後他前方就出現了上萬的草原騎兵。
看到這些人之後，他心內怒氣更盛。
與千宋交界這方圓數千裡都是他的領地，出現在這裡的人，自然是他的人馬。
這些人本是他提前安排來接應和支援他的，因爲出發前，他一時召集不了那麼多人手。
他和蘇摩昨天就已經埋伏在了大樂山附近，現在天色都已經快漸漸暗下來了，這批人竟然纔剛剛出現。
這比他預想中的時間，要晚了太久！
如果這批人早點出現，他甚至不需要用人質要挾邱文棟，而是直接揮軍蕩平長樺山所有千宋守軍了！
雖然劫人質這一目標最終還是成功達成了，但這並不能令他高興起來。
如果當時在長樺山出現任何意外，他現在已經全軍覆沒了！
於是這上萬騎兵行至他身前十幾丈時，他就忍不住破口大罵道：“薩多！赫圖！你們兩個幹什麼吃的？爲什麼來的這麼晚？你們兩個沒有吃飯而是吃了糞嗎？腿軟了是嗎！”
面對他的喝罵，對面萬人隊之中被他點名的兩個頭領一聲未吭，半句都不敢反駁。
草原人實力爲尊，相差一個大境界，地位那是天差地遠。
極境修爲的薩多與赫圖現在雖然統領着上萬人，但卻絲毫不敢在那隆面前造次。
兩人連忙下馬上前賠罪與解釋。
他們的第一句話就令那隆大驚失色，險些從馬上摔下來。
“蘇摩大人迴歸天神懷抱了！”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那隆愣了，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蘇摩大人死了！”薩多重複了一句。
頓時，那隆身後所有聽到這句話的人全都變了臉色。
那隆身後這兩千五百多人，其中有兩千人是蘇摩的嫡系人馬，這個消息一出，他身後彷彿炸開了鍋。
“你胡說！我不信！蘇摩大人怎麼會死！你竟敢詛咒蘇摩大人！”烏察咆哮着躍下馬，揪住了薩多的衣領。
他雙眼通紅，狀若瘋狂，彷彿薩多再不承認自己說的是謊話，他就要和對方決鬥。
非但是他，後方兩千多人幾乎是齊齊拔出了彎刀，那樣子看上去就像是要擇人而噬。
蘇摩死了，他們與先前那上萬騎兵一樣，自然是心中氣憤難平，甚至產生了一絲惶恐。但同時，他們之所以這麼激動，還有着其他原因。
草原人內部可不像千宋這麼團結，就像蘇摩，他上位時就殺了不少人。
他的嫡系人馬依附着他，成了那片領地的主人。
如果他死了，那他的領地很快就會有其他人來接手。
這兩千人最好的下場，就是被新主人收編，但因爲他們不是新主人的嫡系，他們的地位會一落千丈，再也不比現在。
而更壞的結局，則是被髮配出去，或者下次與月國作戰時，將他們當做炮灰敢死隊用。
而在新主人到來之前，他們這個領地因爲沒有破境高手，也會遭到周邊領地的襲擾……
故而，蘇摩死掉，他們甚至比自己爹孃死了還要傷心，還要激動，他們自然不能接受這一結果！
薩多怕那隆，但他可不怕同爲極境的烏察。
他纔不管烏察的神情是多麼兇狠，一把就推開了他，隨後從身後馬鞍旁取下一個布袋。
他將布袋向前遞了出去，所有人彷彿都明白那布袋裡面是什麼了。
烏察顫抖着雙手，哆哆嗦嗦地解開了那個布袋。
隨後，他大聲哭號起來。
不但是他，他身後兩千人也齊齊哭了起來。
那個布袋已經被解開，裡面呈現出來的，赫然是蘇摩的頭顱。
那頭顱下方的血跡還未乾透，眼睛也沒有閉上，那隆能從那圓睜着的雙眼內看出強烈的難以置信。
他自己也難以置信。
蘇摩竟然死了？竟然就這樣死了？誰殺了他？
自己前一刻還在埋怨他遲遲沒有出現，下一刻，他的頭顱竟然就這麼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這強烈的衝擊，哪怕是破境初期的那隆也不由得一陣陣心怵！
蘇摩的實力和他相仿，那人能殺死他，那自己呢？
他努力平復下了心神，鎮定地問道：“他怎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