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好嗎？”
“好得很，沒有缺胳膊，也沒有少腿。”
紀老爺子明白，孫女這是擔心謝少英在外歷練，受了什麼傷了。
心內也是暗歎，謝小子何德何能，竟然能得冰雲這樣關心在意他。
紀冰雲長出了口氣，剛要收拾心神重回棋局，紀老爺子連忙再次開口。
“不出意外，那小子明天會來看你。”
“真的嗎？”紀冰雲喜出望外。
紀老爺子狠狠道：“你也別高興得太早，他自己當然懶得來，就算來也是他爹謝池逼着的。”
這句話，紀冰雲完全當成了耳旁風，她只是顧着高興。
終於又可以見到他了，不知道他曬黑了變瘦了沒有，想想還是小時候的他可愛啊。
真想快點到明天啊。
爺爺怎麼還不下啊，真是把人急死了。
她第一次對紀老爺子下棋時的拖拖拉拉感到不滿起來。
見她一臉神思不屬，紀老爺子明白，自己的計劃成功了，終於成功亂了她天塌不驚的心境。
雖然能令她亂起來的，是自己看不慣的謝小子。
但是不管怎樣，接下來，她就無法再像之前那樣完全不犯錯，就像一座陣法般一絲不苟周密運轉了。
只要她犯錯，那自己就有機會翻盤。而到時候，她肯定會急躁。
她越急躁，犯的錯就會越多。
想到這裡，紀老爺子再不遲疑，一子落下棋盤。
果然，紀冰雲緊接着就下了一子。
隨後就擡頭眼巴巴看着紀老爺子，似乎在催促他快點。
哎，丫頭，你還嫩着呢。
紀老爺子老神在在，也慢慢思索起來。
他這是故意讓紀冰雲着急，越着急，她的發揮就越失常。
足足等了一刻鐘，等得紀冰雲都開始不耐煩，快要忍不住開口催促了，紀老爺子這才慢悠悠落下一子。
紀冰雲立刻跟上。
隨後紀老爺子再次思考下一步，思考……良久。
不妙啊，這丫頭雖然焦躁了起來，但剛剛那兩子，下得依舊是妙到毫巔。
照這樣下去，自己再有三步，只怕就要輸定了。
不行，看來，要用更狠的絕招了。
眼看着紀冰雲的耐性再次就要被消磨殆盡，他再度落子。
紀冰雲一看就是迫不及待，紀老爺子一子還未落穩，她就提前啪的一聲，做出了應對。
然而，紀老爺子這個老不修，手中的棋子竟然沒有捱上棋盤。
他的手提着棋子緩緩移動，竟然換了個地方。
這才啪的一聲，穩穩落下。
紀冰雲愕然擡頭，呆呆的看着他，似乎沒想到他竟然會玩這麼一手。
“咳咳！”紀老爺子清了清嗓子，“我剛還未落子，尚在思考，你就提前下了，你太急躁了。”
紀老爺子身後的老管家紀昌和紀冰雲身後的丫鬟小蝶，全都愣住了。
紀老爺子這藉口，誰都能聽出來是假的。
他們倆已經看過無數次紀老爺子和紀冰雲對弈，哪能看不出這是紀老爺子故意的。
然而，知道又能怎樣？紀老爺子方纔確實沒有落子，只是懸於那個位置上方而已。
怪只怪紀冰雲自己沒有看清楚就提前下了，以至於被紀老爺子偷了個空子。
落子無悔，這是棋壇鐵律，紀冰雲也沒法反悔，只能吃這個啞巴虧。
因爲這一子，謝老爺子終於挽回了部分頹勢。
然而局面依舊不容樂觀，因爲他剛剛這一手，徹底讓紀冰雲收回心神，認真了起來。
僅僅五步之後，紀老爺子就再次陷入了窮途末路的境地。
這丫頭，也太難對付了吧？
那就不要怪爺爺出絕招了！
“謝家小子，你來做什麼？”他忽然對着紀冰雲身後怒喝道。
一聽是謝少英來了，紀冰雲當即驚喜回頭。
然而，身後除了丫鬟小蝶，又哪裡有其他人。
在她轉頭的那一瞬間，紀老爺子出手如電，迅速拿掉了紀冰雲兩枚棋子，並將自己的一枚棋子移了個位置。
他這些舉動，全都落在了老管家紀昌眼底。
老管家嘴角抽搐不已，心道老爺下了一輩子棋，這還是第一次見他用出這些下三濫的手段，而且還是對自己的孫女用。
除了他之外，紀冰雲的貼身丫鬟小蝶也是一臉驚訝的望着老老爺。
她覺得自己似乎重新認識了平素威嚴無比的紀老爺子一般。
紀冰雲轉頭之後沒有看到謝少英，又向遠處張望了一番，但除了路過的家丁，她誰都沒看到。
最終，她失望的回過了頭。
不等她發難，紀老爺子就提前笑道：“咳咳，天太黑，可能我錯把家丁看成他了，下棋下棋，不要分心。”
丫鬟小蝶張了張嘴，對於紀老爺子的無恥，她似乎有了新的認識。
然而，面對紀老爺子陡然暼過來的閃着寒光的雙目，她重新閉上了嘴，乖乖縮在了後面。
紀冰雲收拾好失望的心情，正要重新落子，卻發現了異常。
棋盤上此時足有百餘粒棋子，她佔七十多，紀老爺子佔四十多。
這些棋子分佈在各個不同位置，想要完全記下來並不容易。
紀老爺子只是動了三顆棋子，原本並沒有這麼容易被發現。但紀冰雲又豈是常人？輕而易舉就被她發現了和先前不同的三處地方。
她深吸了口氣，擡起頭靜靜望着紀老爺子。
面對孫女無聲的控訴，紀老爺子臉都沒紅一下。他大喇喇道：“快下啊？你看着我幹什麼？”
“我這裡還有這裡的兩個騎兵不見了，還有，你的帥應該在那裡，不是這裡。”她青蔥玉指連點棋盤數處，紀老爺子偷偷做過的手腳，全被她指了出來。
紀冰雲下棋或許是一絕，但論起卑鄙無恥來，她怎麼可能是浸淫官場數十年的紀老爺子的對手？
“丫頭，你記錯了吧？”他呵呵笑道。
紀冰雲搖了搖頭：“我記得很清楚。”
“你說是就是？那你的意思就是爺爺偷換了你的棋子嘍？”紀老爺子淡淡道。
紀冰雲沒吭聲，她沒有證據啊，她只能靜靜看着紀老爺子。
“你竟然把爺爺想成了那種人，真是太讓爺爺傷心了！”紀老爺子痛心疾首。
紀冰雲沒有和他鬥嘴，她也明白鬥不過他。
她只能寄希望於紀老爺子會在自己的目光下，變得羞愧，然後主動承認。
但紀老爺子的臉皮厚度，哪裡是她能洞穿的？
面對她緊盯着自己的目光，紀老爺子面色淡然，一臉的問心無愧。
過得良久，紀冰雲深呼了口氣，將目光重新移回了棋盤上。
雖然只是動了三個棋子，但棋局已經發生了極大變化。
紀老爺子原本必死的十幾個子，因爲對面紀冰雲兩個騎兵的消失，頓時得到了一條生路。
而紀冰雲原本安然無恙的二十多個子，因爲紀老爺子帥位的移動，而變得岌岌可危起來。
雙方攻守易位，現在變成了紀老爺子進攻，而紀冰雲則要想辦法擋住對方，力保自己王位不失了。
眼見紀冰雲已經認命，並沒有因爲自己改動棋子而起身離去，反而繼續下了起來，紀老爺子心內也閃過了一絲不忍。
不過，他眼前立刻又浮現出了這半年來，自己每次被殺得丟盔卸甲落花流水的情景。
真是太慘了，不滅她一次，不足以順這口氣，不足以平民憤吶……
他的惻隱之心立刻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磨刀霍霍！
果然，繼續棋局之後，紀冰雲立刻就落在了下風。
紀老爺子縱橫捭闔，落子堅決，頗有點指點江山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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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很久沒有在紀冰雲這裡體驗這種穩操勝券，信心百倍的感覺了，如今重溫，幾乎令他忍不住要老淚縱橫。
片刻之後，紀冰雲已經陷入窮途末路，只能苦苦支撐了。
一刻鐘後，她依舊在苦苦支撐。
半個時辰後，紀老爺子面色凝重了起來。
一個時辰後，棋局終了，紀老爺子面如死灰。
他又輸了。
經過一個時辰的苦戰，紀冰雲從苦苦支撐漸漸變成了相互僵持，隨後又漸漸逆轉局勢，再度殺得紀老爺子丟盔卸甲。
這一次，無論紀老爺子做什麼，她都不會上當了。
她的眼睛一直就沒有離開過棋盤，就是防着紀老爺子使壞。
最終，紀老爺子被殺得粒子不剩。
這樣都贏不了，紀老爺子幾乎快要有萬念俱灰之感了。
望着紀老爺子那彷彿瞬間變老了十歲的面色，紀冰雲心內略有不忍，想要安慰他兩句，卻又不知該怎麼開口。
片刻後，紀老爺子揮了揮手。
“你回去吧，小蝶留下。”
紀冰雲詫異的看了看小蝶，不明白爺爺爲什麼要留下她。不過，爺爺肯定不會害她。
於是她躬了躬身，緩緩離開了這裡。
直到紀冰雲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眼前，紀老爺子才清了清嗓子。
“咳！小蝶，有些事，還是不要到處亂說的好，你明白嗎？”
他指的，自然是他連連使詐，最終還敗給了紀冰雲一事。
若是被人知道他老人家晚節不保，棋品竟然墮落到這個程度，那豈非笑掉滿朝文武的大牙。
甚至自己以前的戰績也會被人懷疑有假了。
小蝶自然明白，忙不迭的點頭應下。
紀老爺子對大小姐寵溺無比，對她這個丫鬟可就不會有什麼顧忌了。
雖然不至於因爲這點小事就滅她的口，但真要是到處亂說，身後的紀昌管家絕對有無數辦法整治自己。
紀老爺子揮了揮手讓她退下，此時他的臉上又哪能看得出一絲落寞。
他畢竟是前任千宋丞相，千宋本就是在草原人的威脅下頑強生存下來的。身爲丞相，他什麼風浪沒見過，什麼打擊沒受到過？
豈會真的因爲小小一局棋就變得頹廢？
他之所以露出那個表情，純粹只是爲了給紀冰雲看，讓她不要對自己剛剛偷棋子的舉動耿耿於懷。
同時希望下次她再和自己下棋時，能想想爺爺都已經這麼慘了，自己還是留點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