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位太后？”林四很輕易的就給出了答案。
慕哲平來到了他的身邊，和他一樣看向了那兩篇文章，同時點了點頭：“不出意外，也只有她了。”
“她這吃相，有點難看啊，話說這應該很容易看得出是她所爲吧？”
林四皺了皺眉，這個現雖然和他好像沒什麼關聯，卻也讓他重新回想起了七大罪，也嗅到那些令他厭煩的權謀爭鬥氣息。
這種氣息讓他很是反感，也不想涉足其中，可這件事他卻又不能不去問，因爲慕哲平很可能也要捲入其中了。
“看穿？對於你我而言當然很容易，對於碧瀾朝臣而言也很容易，但對絕大部分普通人而言，卻並不算容易。更何況就算看出來也無妨，不是麼？”
“是的，看出來也無妨，畢竟她的目的就是引導着別人朝她想。”
這兩篇帶着某些影射意味的文章，能被允許公開表在雲海學院這樣的碧瀾名校布告欄上，那隻能說明碧瀾全國上下差不多都已經開始颳起這股風了。
而這樣的事情，如果說背後沒有人操縱，沒有得到足夠分量的人允許，林四是不會信的。
碧瀾舉國上下，有能力又有資格和膽量做到這件事的人，惟有兩個半。一個是那位攝政太后，一個是當朝皇帝，至於那半個則是丞相蘇繆。
這種事即便是蘇繆來做，也一樣會承擔風險。至於其他大臣將軍，那就更不用談了，誰敢繞過太后和皇帝擅自行事？
皇帝和蘇繆似乎都沒有理由突然跳出來爲女人說話，即便他們真有這種‘寬廣’的胸懷，也沒有必要宣揚得舉國皆知。
所以目標很明確，那位太后終於還是忍不住了。
她已經不再滿足於幕後攝政，不再滿足於垂簾聽政，更不願將大權交還給自己的兒子。她想真正走到臺前，甚至是真的坐上那個皇位。
她有一個絕佳的比照對象——月洛寧。
或許月洛寧的‘成功’給了她極大的刺激，而月洛寧的‘路線’也給了她很好的借鑑經驗吧？
同樣是女人，月洛寧正大光明坐上了王位；麾下同樣有一羣忠於傳統和祖制的大臣，月洛寧最終的收拾掉了他們，現在月國已經沒多少人覺得她這個女皇在位有什麼不正常的了；同樣有一個強大而又繞不過的阻礙，月洛寧最終將她的阻礙林四踢出了月國。
如果沒有月洛寧的出現，或許這位太后不會有那種心思，即便有也只是偶爾想想，甚至她自己都會覺得可笑而又不現實吧？
然而遺憾的是，月洛寧的成功讓她親眼看到了另一種可能，而且這成功的步驟還在她面前一步步的演示了一遍，證明了那似乎是可行的。
於是，這位太后的心態也漸漸變了。
事實上又豈止於她，月洛寧的成功刺激到的人遠不止於她一個。
碧瀾皇室，神炎皇室，東煌西陀等國王室都是有公主存在的，過去這些公主從來就沒有什麼爭權奪利上位的念頭，
從前她們想的或許只是怎麼過得更好，怎樣享受又或者與世無爭，將來嫁到哪個國家又或者招本國的誰誰誰做駙馬……
但現在，她們之中某些人已經開始想一些從前根本不敢想的東西了。
過去在提到王位和皇位時，從來不會有人想到她們，她們連成爲競爭者的資格都沒有。而現在她們某些人的身邊，甚至開始已經有人在替她們謀劃這種可能了。
相對於這些從未做過準備，也沒有什麼根基和支持者的公主們，碧瀾太后有着一個巨大的優勢，那就是她已經算是碧瀾實際上的掌舵人了。
用權勢滔天形容她並不算錯，因爲她能讓碧瀾當朝皇帝忍氣吞聲，屈從於她的威勢之下。
但另一方面她又有一個無法迴避的劣勢，她是外姓之人嫁入碧瀾皇室的，她真要是坐上皇位，會比身爲公主的月洛寧更難讓人接受。皇位上那個人換了個姓，那對有些人而言就像是亡了國一樣。
當她真走出那一步，接下來要面對的很可能是下屬大臣的反對，邊關將領的反叛，碧瀾百姓的討伐。
在這方面，她沒有當初的月洛寧那麼好的條件。
拋開月氏王族公主的身份不談，月洛寧登基時月國剛剛從四分五裂走到統一，涼月剛剛被誅殺，當時的月國百廢待舉，舉國上下都渴望安定，沒人想看到內戰。
當然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一點還是林四的支持。這位碧瀾太后，恐怕是不可能得到小皇帝支持的。
所以她需要其他的支持，需要民心軍心，所以她要百姓們慢慢接受女人當皇帝的可能，她要從根基上開始影響。
於是，她暗中推動了這場爲女人出頭說話，提高女人地位的風潮，她希望能改變碧瀾人的某些觀念，讓人覺得她這個女人登基也並非不可接受的事情。
“所以，我勸你還是打消那個計劃爲妙，碧瀾很可能會亂起來。當年蘇繆招攬我們時，你不也說過嗎，太后和皇帝之間可能會有爭鬥，沒必要趟這渾水。”
林四所說的計劃，便是慕哲平打算以木三的身份投奔碧瀾，在這裡慢慢上位了。
雖然慕哲平的決定他能理解，也會支持，但內心深處他更希望的當然還是老慕公開身份，然後大家一起回彌羅山團聚。
“碧瀾不會亂。”慕哲平搖了搖頭，他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
“爲什麼不會亂？那位小皇帝我見過，說實話，我不覺得他是個笨人。他很可能會反擊，到時候一場爭鬥在所難免，朝中羣臣和邊關大將都要站隊。”
“我也覺得那位小皇帝是聰明人，雖然我沒見過他，但我相信他會贏這一戰，而且贏得很輕鬆。”
“哦，爲什麼？”
“太后起的這場女權風潮，在整個碧瀾已經是如火如荼，現在有些城池甚至會有貴夫人女學生丫鬟女工們出來舉行集會，什麼傳單標語更是滿天飛，看起來是轟轟烈烈，而男人們也並沒有什麼反對的，許多人只是當成樂子在看，並不覺得這有什麼。”
“這和那小皇帝聰明不聰明有什麼關係？”
“目前看來，男人們似乎是低估了這場女權風潮的後果。碧瀾各地已經漸漸開始出現女官員了，刻意提拔的，而且很快就會變得多起來。這一切，自然也是那位太后授意的。”
“所以呢？”
“我問你，你真覺得女人沒上位，是因爲男人打壓她們，看不起她們麼？”
林四呆了呆，旋即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從沒想過這個。”
慕哲平翹起嘴角，劃過了一抹譏誚之意：“哈，要是讓外人聽到你這個回答，恐怕會很意外也很失望。因爲在許多人眼中，你是所有男人之中最尊重女人，最願意爲女人出頭，最喜歡爲女人鳴不平的那個人。”
“啊？有嗎？”林四頓時一臉莫名其妙。
“你一手扶起了月洛寧，你願意讓自己的妻子唐小芷替你處理封地大事，願意讓她當御令，你還對紀冰雲照顧有加。怎麼看，你都是個喜歡提拔女人的人不是麼？在這些碧瀾女人心目中，你其實有着很不錯的形象呢，你是她們的先行者，是她們的朋友，她們覺得你是這大陸思想最先進，最能和她們取得共鳴的那個人。”
“哈？不會吧？”林四目瞪口呆，一時間竟然不知該說點什麼好了。
“很不可思議吧？”
“確實，月洛寧和小芷冰雲，我當初根本沒想那麼遠啊，我只是覺得她們有那份才能，完全能匹配那個位置，甚至比我和其他人做得還好而已。什麼提升女人地位的遠大念頭，我真是從沒有過。”
“你算是說中了要害，月洛寧和紀冰雲還有小芷，她們本就有那樣的才能。而且她們都只有一個，不是人人都能成爲她們的。即便是男人，能做得比她們好的也極少對嗎？”
“是啊……”
“我承認這世界確有對女人的歧視和排擠，但如果女人都像月洛寧那樣厲害，男人就算打壓她們，能打壓得了嗎？只怕她們都已經將男人都變成更低一等的存在了，可她們辦不到不是嗎？這是修者世界，女人也有力量和實力比男人更強的，比如尹漓，比如若若，可女人還是沒能坐上那些位置，爲什麼？”
“你的意思，是女人本就不適合某些位置？”
“或許有適合的吧，或許將來會有更多適合的，但目前卻是極少極少。月國還有那麼多女人，可即便是身爲女人的月洛寧，她也沒有再破格提拔過誰不是嗎？”
“你想說的是……碧瀾帝國坐上那些位置的，被提拔的女官員女將軍們，很可能會出亂子？”
“沒錯，女人是有許多聰明的，但閨閣密話很難談出天下大勢，胭脂紅妝也很難描出金戈鐵馬，這是格局眼界心胸氣魄的區別。或許多年後會出現一大批比男人更有遠見抱負更大氣的女人，但不是現在……
許多男子從小就有人告訴他們，要當大官做大事賺大錢，告訴他們男兒何不帶吳鉤，告訴他們家國天下。哪怕長大後許多人會忘記這些，但他們至少還會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沒做到都算失敗。女人們呢？有幾人告訴過她們這些？有幾人想過這些？
一個月前還在糾纏於妯娌夫家執迷於裝扮家事，在此之前從來就沒想過什麼國家大事的女人們，現在驟然提拔到那些位置，管理着一方百姓和屬下官吏，後果可想而知！”
“這確實有點兒戲，如果給她們足夠的時間，或許也會有人漸漸蛻變。”林四搖了搖頭，他想起了唐小芷和紀冰雲。
慕哲平嘴角掀起了一抹深意：“很可惜，那位小皇帝不會給她們蛻變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