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荼並沒有爲林四帶來唐小芷,但他的到來,卻也帶來了聶河的傳話,帶來了一次抉擇。
翌日清晨,月國大將軍月連山離開東延城,奉旨前往弦城朝廷覆命的消息便傳了出去。
一位出征的將軍回朝廷,這算不得什麼稀奇的。正常情況下,戰事結束後出征將領都需要回去覆命,這是一件平常不過的事情。
只是這一次,卻又很理所當然的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
原因無它,許多人都能猜到林四這次回去會和月洛寧起衝突,能看出七大罪背後有問題的人,可不止葉弘謝少英。
他們知道,林四這次回去覆命可是非同尋常的。
而遠在弦城的月洛寧和連琴,又怎麼可能不關注林四的一舉一動?
“他竟然真的來了,而且還是孤身一人。”
月洛寧已經無心處理什麼政事,那個人雖然還沒有到來,卻已經佔據了她大半的心神。一如許多年前的那段時光,只不過那時候是擔心他,而這次則是爲了殺死他。
和她並肩矗立在書房廊檐之外的連琴臉上洋溢着一縷微笑,金色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似乎讓他這位極少暴露在世人目光之下的聖境高手變得透明瞭許多。
“據我所知,你當年和他……”對於林四到來,他似乎並不怎麼擔心,以至於還有閒心談論當年。
或許是因爲不願回首,月洛寧快速打斷了他接下來想要說的話:“現在追憶過往已經沒有意義。”
“是麼……”
“是的。”
“真的不後悔?”
“即便我後悔,你會收手?”
“如果吾王陛下降旨的話,微臣自會收手。”連琴笑吟吟的開了個玩笑,只是這玩笑是真是假,又有誰能分辨。
“我不想開玩笑,尤其是到了這一步,回頭也晚了。”月洛寧皺了皺眉,連琴不合時宜的多愁善感讓她俊俏的臉龐上浮起了不愉之色。
她並沒有因此而看輕連琴,這個人那些年所做的事情,暗中掀起的風浪已經足以證明他有多可怕,何況他還有着強大無匹的實力。
和這樣一個人打交道,一不小心可能就會死得不明不白。
她只是覺得,他原本應該更強,更可怕,能做更多大事纔對。如果他能變得專注認真一點,不要總是有感而發的談一些兒女情長的話。
她的不快連琴自然能感受到,這位聖境強者呆了呆,旋即啞然失笑:“也是,那就談談即將到來的戰鬥吧,林四敢一個人過來,讓我有些意外,我原本還擔心他會一不做二不休帶大軍殺過來呢。”
“那是因爲你還不夠了解他,你瞭解的只是連山。”
“哦?衝冠一怒爲紅顏,這應該是很符合林四心性的抉擇吧?”
“然而紅顏未死,他的怒火便只能強行壓抑着。”
“照你這麼說,別國和月國打仗時,根本不需要和林四打,只需要派所有高手拼死抓住唐小芷就行了,那樣林四就會投降?”
“誰能抓得住?他一直將她保護得很好不是麼?前有劍宗之主,後有聶河。何況這裡畢竟是月國,是弦城。”
“怎麼說?”
“帶兵也救不了唐小芷,他連她的位置都不知道,談何營救?而一旦起兵,事情就會變得無法收拾,他無論是進是退,都會釀出大錯。進則唐小芷死,退則身後將士遭殃。反倒不如他一個人靈活,至少無論做什麼決定都不需要考慮太多。”
連琴知道她說得沒錯,大軍如果跟着林四打過來,那便再無任何轉圜餘地。林四若是因爲顧忌唐小芷的命而選擇退讓,那跟着他乾的人將來怎麼辦?月國將士都是月國人,他們的家也在月國,將來怎麼保證不被月洛寧報復清算?
“帶兵過來也可以不進不退,以勢迫你徐徐圖之。”
“不進不退,月國將來很可能會分裂成兩半,這是父王不想看到的。這一戰他只會分勝負,要麼他勝,要麼我們勝,不會有平局,因爲平局意味着內亂。一旦月國內亂,神炎碧瀾便不會放過機會。”
“原來如此……”連琴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隨後頗有興致的追問道:“若換成你呢,換成你是他,你怎麼辦?”
“我會帶兵過來。”月洛寧的答覆是毫不猶豫的。
“難道你就希望月國分裂?”
“我根本不會退,我只會進。”
連琴默然,他知道這就是月洛寧和林四最大的分別。人質對於林四而言是軟肋,人質讓林四不敢起兵,只敢隻身面對。而人質對於月洛寧而言,只是不值一提毫無用處的累贅罷了……
“我只是很好奇,他這次又有什麼底牌?他不可能會那麼魯莽,當年他孤身去弦城見涼月,最後涼月死得很慘。”
連琴淡淡道:“如果我所料不錯,他的倚仗應該就是聶河了。”
月洛寧眼內的憂色一閃而過:“據說聶河是青冥風狐王之子,這次他會否招來那位魔獸之王?”
如果這一戰有青冥風狐王參與的話,那結局就很難預料了。她不確定連琴能否敵得住風狐王,而那樣一尊龐大的存在一旦戰鬥起來,只怕會將整個弦城都毀掉。
“聶河就是青冥風狐王。”
“啊?怎麼會,他竟然真的就是風狐王?可是那些年他和林四在一起時……”
“那是化生之術,八階魔獸的禁術,你可以將他理解爲風狐王的轉世。我原本以爲他這次不會多管閒事,想不到……”連琴並未解釋太多,這秘辛說出來,對月洛寧也沒有什麼幫助。
“那他的實力?”
“他還不算真正意義上的風狐王,不足爲慮。你需要做的,就是協助我擊殺林四。另外,月慕河一定要牢牢握緊,林四這次故意高調過來,很可能是爲了故意吸引我們的注意力,我懷疑弦城已經有他的人暗中行動了。”
……
當時間來到兩天之後,林四出現在了弦城之外。
沒有大軍簇擁,也沒有大臣禮官來迎,儘管他在不久前滅掉紫星王國,又爲月國立下了天大的戰功。
形單影隻的他,也不免回想起了幾年前的那一幕,那時候他也是孤身一人進這座城,也是即將和那王宮內的人戰鬥。
雖然百姓們沒有夾道歡迎,但他的出現註定會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和那一年涼月肅清弦城,讓街道上不存一個百姓不同,現在的弦城和往常沒什麼兩樣,依舊是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根本看不出什麼戰鬥即將到來的氣息。
守城衛士並沒有攔他,卻也沒有更多表示,只是一臉緊張的目送他進城。顯然,這些人已經得到某些提醒了,否則見到月國大將軍,他們至少會行個軍禮。
行走在街道上的他,身邊已經自動空出了數尺的空間,哪怕這條街道原本較爲擁擠。並非他用了修行手段推開旁人,而是那些人在避開他。
七大罪,月國已經無人不知了。而勾結連琴和玄羅大陸的嫌疑,也沒有洗清。
所以現在,已經不會出現從前那種百姓們簇擁上來,向北王殿下表達喜愛和擁戴之情,對他保家衛國征戰沙場表示敬佩感激的場面了。
他心內並無半分酸澀,因爲此時的他根本無暇去考慮這些。即便是所謂的月國局勢他都懶得去想,他現在想的只是自己的妻兒,因爲一直以來他最在意的就是這些兒女情長。
這些人至少沒有見到他就大聲辱罵,就討伐斥責不是麼,這其實已經很好了。
當他來到王宮前方那熟悉的白石橋前時,那高聳巍峨的宮門緩緩開啓,彷彿在迎接他的到來。
他心內暗嘲了一聲,月洛寧已經連做做樣子都免了嗎?雖然有些事彼此都是心知肚明,但他記得當年的涼月,好歹還派了月鵬和禮官儀仗來接自己,還做出了迎接王子殿下的模樣。而現在的月洛寧,連個引路的人都沒有派出來。
他的右手似本能般搭上了腰畔天缺劍的劍柄,彷彿它能爲他帶來無窮的信心。
只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就已經讓前方守衛宮門的御林軍面色劇變了,他們手中的長戈甚至都開始輕顫起來。
難道戰鬥從這一刻就要開始了嗎?他們不清楚,但這位月國大將軍的實力他們卻一點都不敢小視。
從前他是他們最堅實的倚仗,是他們內心的驕傲之一。而現在,他們卻已經做好了隨時向他出手的準備。因爲依照上面的命令,面前這個人已經叛國了,一旦他有任何不軌之舉格殺勿論。
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不是嗎?
林四微微嘆了口氣,即便自己在月國大軍之中的威望再高,卻也不包括面前這支御林軍和裡面的禁衛軍。
月洛寧在弦城王宮的時間比自己長了太多太多,這裡的人是她的,不是自己的。
他沒打算立即出手,至少也要見到月洛寧再說,不是麼?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無比的穩定,進入王宮本沒有這麼簡單,原本還需要許多道手續和檢查,但現在當然全都免了。
他能感受到周圍那些御林軍的緊張,也能感受到後方遠處許多百姓的複雜目光,他們或許不知道馬上就會有一場大戰,但他們應該也知道這是關乎月國命運的一次‘會面’。
行走在宮門之間的他,忽然發現自己的心情和當年沒有多大的不同了。
雖然當年面對的是涼月那個仇敵,而現在面對的是自己的親姐姐,但心態,卻幾乎已經變得和當年重合一致。
沒錯,都是敵人。
當他走到殿前廣場時,才發現這裡已經被月洛寧改建了一番。
廣場兩側前方的通向後面宮殿羣的路已經被兩堵高牆封死,而在他進入廣場的那一刻,後方的宮門轟然關閉。
後方響起了如浪濤般的兵器出鞘箭支上弦聲響,大型牀弩連弩魔晶炮和靈能炮已經全都架在了宮牆的垛口之上。
林四的感知能力很強,他甚至知道這王宮內已經埋伏了許多十方樓刺客。
就在這一刻,宮牆四周亮起了一圈乳白色的光芒,整座月國王宮在這一刻突然被某座陣法籠罩了起來。
那光芒根本毫不掩飾,這一刻整個弦城數百萬民衆的目光全都不約而同投向了那個方向,他們看到的只是一個巨型的白色半圓形光罩。
他們不知那代表着什麼,只是感覺到很宏偉,很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