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有罪,有罪便要罰。”仲楚羽厲聲大喝,猶如催命判官。
尹漓自然不會被他給嚇到,她只是面無表情地反駁:“誰說我有罪?”
“那便問問心宮諸位同道吧,冷宮主,諸位長老,關於此女,你們現在又作何評價?”無桁微微一笑,將話頭挑向了沉浸在反常沉默之中的心宮衆人。
這裡是心宮的地盤,尹漓是心宮的弟子,他們對付尹漓當然要先問問心宮。
而除此之外,他們也是在逼迫心宮表態。
如果心宮要保尹漓,那她們就會成爲衆矢之的,而將來尹漓若是真的背叛了蒼羅大陸,那心宮同樣也承擔責任。
如果心宮不保尹漓,那就等於是將尹漓逐出了心宮。從此,心宮當然也不可能再繼續擁有這位天之驕女。
這件事,心宮別想着搖擺不定,她們也必須要有一個明確態度。
這一切,尹漓同樣是洞若觀火。只是雖然看出了無桁的用心,她卻仍然無法不繼續聽下去看下去,因爲她真的很需要心宮的支持,哪怕只是簡單的一句我們相信她。
她的心在不斷往下沉,因爲她看到素韻和素葉在閉目養神,素儀和素梵眼神複雜糾結萬分,而素凝眼內甚至有着一絲幸災樂禍,她身後段妍的段妍則是躍躍欲試……
“她是叛徒,是奸細,殺了她!爲蒼羅大陸除害啊!”這位天選之女的尖叫聲忽然打破了場內的平靜,她同樣站起了身來,甚至第一個拔出了腰畔的長劍。
她希望自己這個帶頭的舉動,能堅定宮主和諸位長老弟子們的心,她希望大家一哄而上,將那個紫衣女子砍成肉泥。
當年之辱,她永不會忘記。
她的聲音顯得極爲突兀,人們聽出來的並不是什麼敢於出頭的勇氣,而是暴戾。
無桁和仲楚羽心照不宣的互望了一眼,彼此都能看到對方眼底那一抹譏誚笑意。
“閉嘴!”如果不是段妍已經晉入天境中期,也是地位不低的天境長老了,素凝甚至恨不得給她一耳光。
她恨尹漓,誰不知道?這個時候誰都可以表態,唯獨她不能,難道‘避嫌’這個道理她都不懂?
她一開口,只會被人認爲是心胸狹窄公報私仇,只會被認爲是故意打壓自己人。她難道沒看到,前方某些弟子眼內已經露出了不忿之色嗎?
連宮主表態都顯得那麼慎重,那麼遲疑,她看不見嗎?
或許是因爲已經晉入了天境,往常在段妍心目中顯得極具威嚴的祖母現在也給不了她太大的威懾力了,她臉上立即就不滿了羞惱乃至憤恨之色。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她竟然當面呵斥自己,不給自己面子,她以爲她是什麼,她忘了自己已經是有身份的天境高手了麼?
“可是,她明明……”她可不打算就這麼閉嘴,那讓她的臉往哪擱?
“夠了!”這場短暫的鬧劇終歸還是被冷筠打斷了。
對於這個天選之女,她其實是很不滿意的。確實她在兩年前就進入了天境,這樣的晉升速度足以證明天印有多麼神奇。
但是,那也只是天印本身很神奇,並不是段妍這個人有多麼出色。無上雲顛和白雲道那兩名天選之子,現在同樣也已經是天境中期了。
如果早知道她是這樣的心性,當初她絕對會換其他人選。
段妍如果真的敢去找尹漓挑戰挽回顏面,哪怕失敗也不會被人看不起,只可惜她不敢,她只敢鼓動別人。
確實她天境中期比天境後期的尹漓低了一個小境界,但她是以越級挑戰著稱的天印修煉者啊。
冷筠知道,天境初期的林四敢對天境後期出手。而她同樣清楚,段妍即便晉升到天境後期,她也還是不敢挑戰同爲天境後期的尹漓。
當年尹漓的踐踏,踩掉了她的膽氣。她敢呵斥別人,但她連直面尹漓的勇氣都沒有,哪怕是尹漓成爲衆矢之的的此時此刻。
她根本沒有天印修煉者該有的樣子,這怎能不讓冷筠失望……
她這個宮主開口,段妍不得不將自己後面的話咽回肚子,她還是識時務的,她知道現在對抗冷筠,自己一定不會有好果子吃。
“你們自便吧。”冷筠似乎顯得很是疲憊,揮了揮手之後,便不想再繼續多說什麼。
她這句話,已經等於是代表心宮放棄了尹漓。
不過,仲楚羽等人哪裡會這樣‘放過她’?
“冷宮主的意思,是尹漓已經不再是心宮門人了麼?”他們需要一個明確的態度。
冷筠再次陷入了沉默,她很清楚這個決定意味着什麼。
望着前方那名死死注視着自己,眼內依舊含着最後一絲期盼的紫衣女子,她何嘗不知這個決定對她而言算是一種殘忍?
她還記得當年見到那批幼童時的情形,那時候自己根本沒想到其中會出現一個千年不遇的絕世天才。
論及修行,她從沒有讓任何人失望過。而對於本門的任務,她也從來沒有懈怠和抱怨過。身爲少宮主的她明明是‘特權階層’,卻擁有着普通弟子都難有的心態。
她還記得冷瑤拽着她的手,在這通天島漫山瘋跑的情景,那時候冷筠做夢也想不到有一天會面臨這樣的抉擇,那時候自己只覺得心宮什麼都能失去,就是不能失去她。
有關她和林四的事情,這些年冷筠其實已經看開了。不是因爲她放下了仇恨,而是她覺得以她的天賦和實力,有資格任性一下,逃避一下。自己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畢竟她終歸還是站在心宮這邊的,而那個人也越來越難對付了……
但天狼王這件事,她是真的沒辦法看開了。
明知她是玄羅大陸魔獸之王的女兒,心宮還要和她綁在一起,然後一邊承受着蒼羅大陸各大門派勢力的指責和討伐,一邊還要面對將來一定會殺上門來的天狼王,甚至還有玄羅大陸其他門派。
這完全就是兩面不討好不是麼,這和心宮的利益不合啊。
而且,她敢保證尹漓一定不會背叛嗎?那是她的父親,讓她去相信尹漓選擇門派,而不選骨血親情?
更何況,她自己剛剛也已經表明了對天狼王的態度不是麼?
“尹漓……不再是心宮門人了。”
她最終說出了這句話,她甚至能看到那雙紫瞳內的光芒逐漸熄滅的過程。
逐出一名重要門人,原本還會宣佈罪名,還會有一些儀式,但現在她又哪裡說得出口,哪裡做得出來?
不知多少心宮弟子低下了頭,她們已經不忍再看前方那道孤獨的身影,從這一刻起,天女尹漓將再也不屬於心宮。
“玄羅大陸的奸細人人得而誅之!既然如此,那就請貴門派一起拿下這名妖女吧!”仲楚羽大笑出聲,他們此行已經算是達到目的了,只是他當然想要更多。
“你們不要得寸進尺!”冷筠寒聲道。
“既然貴門派不願意爲蒼羅大陸出一份力,那看來也只有我們來了。尹漓你是打算自縛,還是打算由我們出手?”
場中沉默了許久的尹漓忽然笑了起來:“你們打算怎麼罰我?”
“關押起來,讓你那位魔獸老爹給一個交代!”無桁冷聲道。
“噢,是嗎?我還以爲,會殺死我呢……”她的笑容,變得越發的明媚,只是放在此時此刻,卻顯得如此的詭異。
前方那些人的面色都變得有些不太自然了,她這句話戳中了他們的軟肋。
即便她已經被逐出了心宮,也還是沒人敢隨隨便便殺死她,因爲天狼王是她的父親。誰也不敢保證殺死她之後,會否讓那位魔獸王者發狂。
“大難臨頭,還敢嘴硬!”步飛揚抽出了長劍,彷彿一聲號令般,下一刻她前方的三百餘人全都拔出了武器。
一場大戰,一觸即發。
許多心宮弟子已經不敢想象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這裡是心宮,而‘她們的人’卻在這裡被人圍攻,旁觀的心宮門人還要比來者多了十倍。
有些心宮弟子甚至忍不住邁出了腳步,卻被身邊的人拉住了,被上方長老們嚴厲的目光瞪回去了。
沒錯,那個人和心宮沒有關係了,無論她是死是活都沒有關係了。
她沒有再看那些弟子一眼,也沒有再對上方的長老抱任何希望,她只是默默抽出了自己的鐮刀。
罷了,自己不會拖累心宮了……
“就憑你們?”她笑得無比之譏誚,眼內更是含着毫不掩飾的輕蔑,彷彿在看一羣跳樑小醜。
她緩緩向着來時的路踏出了一步,而原本擋住她的三百餘人之中,卻有不少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
沒錯,她一個人不可能敵得過這三百人,畢竟這些人之中,光是天境就有不下四十位了,天境後期更是不下十位。
但是她那兩刀誰敢接,誰有把握能接得住?
“你敢負隅頑抗,你敢和整個蒼羅大陸作對?你有沒有想過,一旦你出手,將來你面對的將會是聖境強者!蒼羅大陸將再無你的容身之地,你可能真的會被殺死!”無桁的面色變得無比難看。
“你們不是都說了嗎,我是玄羅大陸的奸細啊……蒼羅大陸本就沒有我的容身之地,不是嗎?”她忽然覺得這些人很可笑,難道他們還真指望自己束手就縛?
“你承認了……你果然打算投奔玄羅大陸了!這妖女真的背叛了!”乾雷府的大長老尖聲叫了起來,他迫不及待地將更多的罪名壓在了她的頭上。
“呵……”
她懶得再做口舌之爭,只是緩緩揚起了手中的鐮刀,一步一步朝前走着,走得不快不慢不偏不斜,彷彿前方根本就沒有其他人,只是一片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