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周子川終於知道了最近發生的一系列大事。
包括紫星的大戰，天河的大火，包括弦城的政變，華素素和三王之死，以及之後羅侯應飛被刺，月洛寧和林四的簡單談話，林四決定接走唐小芷一家人。
這些事情，無論哪一件都不可小視，一股腦說出來，哪怕是周子川也感到一陣目不暇接，一時間難以完全消化。
他不得不承認，月洛寧確實是做大事的人。
上次自己還在和她談集權，而現在她就已經成功了，現在她這個月王已經算是大權獨攬生殺予奪。
這一切，全是她憑藉自身的城府魄力以及能力辦到的，她的手筆，足以讓許多自詡梟雄的男子汗顏。
只可惜，她有個天大的掣肘，這個掣肘就是林四，林四的存在讓她無法隨心所欲。
林四和她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偏偏她所擁有的，林四都能隨時收回，她沒有反抗的能力。這一點，對她而言不能不說是個天大的‘缺憾’。
但另一方面，沒有林四又不會有她月洛寧的今天。
林四扶着她登上王位，然後又四處征戰，爲她打下了如今的月國江山。而除此之外，這期間如果沒有林四毫無保留的支持撐腰，她的王位也根本坐不到今天。
這對姐弟之間的關係，着實是太過複雜了。
“看來，林四已經有了取代您的意思。”
幾經斟酌之後，周子川終於得出了結論。
沒錯，他也是‘做大事’的人，中間聽到華素素之死，他根本就沒有流露出太大的反應，雖然她已經算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他現在思考的，只是大事而已。
“何以見得？他並沒有提到此事。”月洛寧淡淡問道。
“無論天河大火，還是弦城政變的殺戮，以及利用唐小芷，都突破了他的底線。如果我所料不錯，他恐怕還懷疑華素素之死和您有關。發生這麼多事情，他本不可能平靜視之，他本該強烈表達他的不滿，但他偏偏沒有發作。”
“所以呢？”
“所以，他應該已經做出某個決定了。”
“取代我？”
“不錯，取代您。他對您……已經徹底失望了，之所以什麼都不說，只是覺得多說無益，不如直接做。他決定自己來，如果不是紫星大戰如火如荼，他根本不能脫離戰場，那他現在恐怕已經出手了。”
“出手？”
“是的，他會將您變回和朝政隔絕的公主。他覺得，親自當月王之後，他和您之間就不會再出現矛盾了，因爲到時候月國的一切都是他說了算，貫徹的都是他的意志。他不用再擔心您又做出什麼令他無法接受，無法挽回的事情。”
“他很牴觸當月王，他不喜政務，更不想將自己捆在月國的王位上，那對他而言算是一種束縛。”月洛寧給出了不同的意見。
周子川承認她這句話說得對，林四對於權勢並沒有什麼野心。而對於一個有極大可能成爲聖境高手的天才修士而言，世俗王位確實本就沒有太大的吸引力。
“但他這次卻很可能會……委屈他自己。”
“爲什麼？”
換作旁人，將當月王當成委屈，那隻會是個笑話。但月洛寧知道，月王對於林四而言確實算是避之不及的位置。
“他看重和您之間的姐弟之情，他覺得，這種選擇是對彼此最好的。他覺得這也是爲您好，所以他甘願做從前最不願意做的事情了。”
周子川很篤定自己的猜測，他甚至能猜到，林四自己恐怕還將這當成了一片好意。
林四應該也能料到，月洛寧繼續當月王，類似弦城政變和火燒天河那種事遲早還會發生。
他會和她漸行漸遠甚至反目成仇，偏偏他和月洛寧，是無法改變的兩個人，他們都有各自的追求和堅持。一直這樣持續下去，兩人遲早會變得勢若水火。
既然都無法改變，無法適應對方，那最好的辦法就是中止了，讓事件不再朝那個方向滑行。在林四看來，解決之道就是下掉月洛寧的王位，自己取而代之。
這樣的話，將來的月國就是他來掌控，而不再掌權的月洛寧，當然不會再讓他失望和痛心。
對於林四而言，這或許還是修補他和月洛寧關係的最佳選擇。月洛寧成爲不問世事的公主，他們之間就不存在什麼政見理念上的分歧和矛盾，只存在兒女私情姐弟之情……
只可惜，林四雖然看得也很遠，但他的想法卻太天真了點。有些事情成爲定局之後，是無法再復原的。
王位對他而言就像是唾手可得的東西，他當然不覺得有什麼。但在別人眼中，卻並非如此。他覺得換個國王不算什麼，但對於月洛寧而言呢？
確實當初林四要她上位時，她還牴觸拒絕過多次，但人是會變的。一個拼命集權，把權力看得比什麼都重的國王，她會甘心拱手將王位讓給別人？哪怕那個人是她的弟弟，哪怕比她更名正言順？
他忘了，這並非解決他和月洛寧之間矛盾的唯一辦法。
中止……也可以是月洛寧來中止他。
“如果他當國王，月國會變成怎樣？”
周子川不假思索道：“有他在，月國可保不受外敵欺凌，但月國的疆域不會再有變化了。除此之外，他在內政方面的天賦不如您，這不是努力就能做得好的。”
“現在的月國很強，外面各國亦是互相征戰不休，這是擴張的好時機。”月洛寧輕嘆了一口氣。
“確實，不但紫星高真，就連龍燕赤樓都有機會……更別提西南的重羅和流奴了。月國的疆域還能再擴大至少一倍，這樣的機會如果錯過，就實在太可惜了。”
“所以……我不能退。”
周子川沉聲道：“是的，您不能退。月國的千秋霸業，不能沒有您。”
“他將來，不會支持我。”
“他已經成爲阻礙了，他只會拖着您，他會強行要你接受他那一套。”
“想要將他變成不理世事的王爺，似乎不太可能。”
“確實不可能，有些事情他是不會坐視的，劍客愛管‘不平’事。尤其月國的事，在他眼中就像是家事。他只會覺得您做錯了，而他的干預，在他自己看來，是將您往正路上拉。”
周子川這句話結束之後，月洛寧陷入了一段漫長的沉默。
某些決定，並不容易做出，而一旦做出，就再也無法挽回了。換作幾年前的她，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有今日的抉擇。
她一直覺得自己和林四，是絕對不會勢如水火的。林四爲她做過什麼，她一清二楚也銘感於心，她認爲自己此生不可能會負他。
只可惜，有些事情的發展，真的是無法提前預知。當需要作出抉擇的那一刻，驀然回首，才發現世事變幻早已不是當初模樣。
曾經她對父王月山害死錢無垠感到難以接受，覺得他太冷血了，結義兄弟都能下手麼？
而現在，她自己卻已經在盤算着對付自己的親弟弟。
是啊……爲了月國的強大，爲了月國的千秋霸業。
她月洛寧並非不重感情的人，但她更重的是‘大事’——月國的大事。
在大事面前，其他的都只能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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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不是麼？她其實根本就未曾變過。
但當那個擋在大事面前的人變成林四時，她想要做出決定是那般的艱難。
“他若不在，月國大將軍之位，便無人能繼承了。”她似乎在努力說服自己，打消那個念頭。
“只可惜，羅侯將軍不在了。”
周子川知道，羅侯其實就是月洛寧用來替代林四位置的那個人。
相比之下，紀冰雲沒有那份威望，也沒有那魄力，而且她根本談不上什麼狠。葉弘薛塵沈卿這三人，在指揮上的才華終歸還是差了一籌。至於樊星古於達等人，就更不用提了。
月洛寧心目中，唯一能取代林四大將軍之位的人，惟有羅侯。
同樣的天書策名將，但羅侯卻沒有什麼****之位，不會對月洛寧造成威脅。除此之外，羅侯行事甚至比她還不擇手段，根本不會在乎什麼道義不道義的。
而最後，這還是個極爲忠君的人。
這幾乎是個完美的人選，有了他，月國大軍會變得更有侵略性。除此之外，有他當大將軍，軍隊始終都是忠於月王一個人的。
但很遺憾，尹漓那一刀殺死了他，也變相打斷了月洛寧將來的無數計劃。
“是啊，可惜他不在了……看來需要另外找個替代者了。”她已經不知是第幾次爲此而嘆息。
當她說出這句話時，周子川明白，她已經做出了決定，她終於要對林四下手了。
“對付他並不容易。”
“確實不容易，所以到你出力的時候了。”月洛寧淡淡道。
對付林四當然不容易，其一是大軍，一旦月洛寧對林四出手，月國大軍很可能會追隨林四而不是月洛寧。
其二是朝廷，作爲更加名正言順的儲君，林四更能贏得朝臣的支持。
其三是民間，林四在月國民間的威望比月洛寧要高得多，月洛寧對付他，可能會引起民間的反對之聲。畢竟有那麼一句話，叫做得民心者得天下。
其四是實力，林四的個人實力太強了。面對一個會飛的天境，月洛寧除非能得到聖境高手撐腰，否則怎麼贏得了他？然而劍宗之主，又怎麼可能會對林四出手？
而還有最後一點，月洛寧最大的缺憾就是繼承人。沒有繼承人，她這個女王永遠無法名正言順，月國也將一直存在着天大隱患。
她原本有個繼承人，那就是林四。一旦她對付林四，那就是掘了她自己和月國的後路，不過之後月慕河的降生，讓林四變得不再是唯一了。
因爲有了月慕河，她纔敢朝那個方向做準備。但現在林四卻要將這個小王子帶走，這不啻於捏住了月洛寧最大的要害。
如果對付完林四，同時還失去月慕河，那她就算贏了，也等於是一敗塗地。可是，誰能從聶河手中奪回那個孩子呢？她着實想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