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洛寧很清楚，這又是她人生之中的一次重大抉擇。
因此她現在的心情，並不比當初得知林四打算讓位給自己時平靜。做出這件事，幾乎等同於踏上了另一條路。
雖然那條路，她很早就已經走上去了，但終歸沒有走得那麼徹底。
這一戰是不可能悄然進行的，到時候那大火會吸引到全大陸的目光。而到時候，林四也不可能會被矇在鼓裡。
他會怎麼做呢？他能接受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很顯而易見的不是麼？
但是，這個計劃給她帶來的誘惑卻也是難以抗拒的。
她一直最頭痛的不是怎樣打敗天河，而是打敗之後怎樣治理這個國家。
林四曾經在她面前用過的某個理由，其實一點都沒說錯。
就算滅掉了天河，也不會給月國帶來什麼好處，反而會帶來一個沉重的負擔。
因爲月國即將攻打天河，現在的天河各地，已經再次掀起了一股搶掠燒殺境內月國人的浪潮，而且比前幾次更甚。
現在在天河，月國商旅只能四處躲藏，不敢暴露身份，否則被殺被搶只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完全沒有人會爲他們主持公道。
不光是月國人，歸降了月國的青川人南齊人，也同樣被這場浪潮波及。
甚至，就連有些天河人都有被有意或無意扣上月國人帽子，然後被殺害的。根據十方樓刺客和秘部傳回的消息，這個國度已經徹底陷入了混亂和瘋狂。
這樣的百姓，她也不知將來該怎樣去管。
好言好語好生安撫，好好養着他們？他們是不會滿足的，他們只想要更多，也只會一直將月國當仇敵。
而嚴酷的統治，以殺戮震懾，只會激起更大的反彈。那裡的山太多了，隨便逃進深山，官府想要捉拿便要付出更大代價。
她可不希望將來天河成爲一個處處都是佔山爲王的草寇之國，然而想要讓那裡變得和青川南齊一樣平靜安寧，又怎麼可能？
火燒天河——似乎直接解決掉了這個麻煩。
大火一起，不是誰都能逃得掉的，很多天河人會直接葬身在這場大火之中。而就算逃掉的，接下來也會死在月國大軍手中。
這一戰結束後，天河會變成一個沒有樹木，民衆十不存一的國度。這近乎是直接將天河這個族羣以及他們的聚集地，都抹去了。
那時候的天河，當然無法再給月國帶來任何麻煩啊……
消除了隱患，沒有了麻煩，對她而言就已經足夠了。她要的，只是將天河併入月國版圖，她原本就沒打算得到什麼。
“我會讓南齊和天河交界附近的百姓儘快撤離。”
“陛下英明！”羅侯臉上涌起了無盡的狂喜，他明白月洛寧這句話等於是答應了這火燒天河的計劃。
天河北面是嵐國，和月國不相干。
東面是寬闊綿長的瀾江，倒是不用擔心大火蔓延過去。唯一需要擔心的，也只有西面的南齊了。
不過那邊已經是山林的邊界，大火也蔓延不了多遠。更何況月洛寧也說了，她會讓附近的本國百姓儘量都遠離這場大火。
月洛寧卻只是搖了搖頭，這樣的恭維，哪怕是羅侯來說，她也還是得意不起來。
“文英王還好麼？”
她所說的文英王，便是當初高真國都陷落時，流落在外的幼年王子英韶。
這位亡了國的王子，現在連十歲都還不到。然而在羅侯歸順月國後，月洛寧依舊履行諾言，派人在高真境內四處搜尋，將他找了回來，並且真的封爲了親王。
之前這位年幼親王和羅侯一起住在乾藍北部的軍營，而羅侯這次出征，他則是住到了乾藍南面的順安城。
至於月洛寧當年所承諾的封地，就要等將來有希望打回高真纔可成真了。
“殿下很好，多謝陛下的關心！”對這件事，羅侯一直是感懷莫名的。
他何嘗不知意味着什麼，雖然當初這算是月洛寧招攬他的條件之一。但那也只是口頭承諾，而且自己根本不知英韶王子當時是死是活，只是存着一個希望而已。
從月洛寧的立場出發，她完全可以只是做出表面搜尋的樣子，甚至即便找到，也可以暗中殺死，因爲那才更符合她的利益。
自己歸順了月國，卻還那麼在意從前高真王國的英韶王子，她這個月王本該很不舒服纔對。殺了英韶王子，自己才能心無旁騖的爲月國效力不是嗎？
事後就算告訴自己沒有找到，或者找到時就已經死去多時，自己其實也無話可說，因爲自己根本就不會知道真相。
而除此之外，文英王的爵位雖然只能算是個空銜，除去貴族的身份待遇之外，並沒有什麼實權。但無論如何，那終歸是王爵，又哪裡是輕易能許下的。
然而，她最終做到了她之前隨口許下的承諾。
“陪我出去走走吧。”
“是！”
眼見她站起身來，他也連忙跟着起身，隨着她一道來到了被夜色籠罩，滿是蟲鳴之聲的院落之中。
當時間又過了十天之後，這場月國和天河之間的大戰也正式開啓了。
這是一場極爲特殊的國戰，交戰的另一方天河國，根本就沒有多少堅固城池需要去攻打，恐怕唯一有點難度的就是國都臨嘉城了。
而當月國三十萬大軍盡數出現在天河邊境時，對面的天河國那邊，竟然連一兵一卒都沒有出現，更別提什麼兩軍對壘的畫面。
天河邊境本就沒有城池，過去雖有軍營，但也只是臨時的。
山林就是他們天然的防護屏障，他們並不擔心外敵穿過那艱難的屏障入侵本國腹地，因爲那連綿的山林纔是他們的戰場，他們會在裡面等着月國大軍。
然而這一次，他們做夢也不會想到月洛寧和羅侯這對君臣有多狠。
望着遠處那熟悉的山林，月洛寧不可抑制的興起了故地重遊之感。在那裡，她曾經度過了一段人生最危險，卻也最美好，最難以忘懷的時光。
和當年小心翼翼命懸一線的逃亡不同，這一次她是來毀滅這裡的。甚至就連那盛滿了他們幾人回憶的曲山大峽谷，也不例外。
那時候，他們幾人還很弱小，曲山大峽谷和對面的天河在他們眼中不啻於龍潭虎穴，然而他們卻不得不硬着頭皮闖進去。
而現在，峽谷內的魔獸和對面那些天河人，很快就會在她面前瑟瑟發抖，嗚咽哀嚎。
“點火！”
前方並無敵人蹤影，士卒們一字排開，展開了極爲綿長的陣型，而他們手中拉着的弓弦上，是浸了油的木質火箭。
“放箭！”
令旗落下，那一瞬間，她看到了一副極爲壯觀的畫面。
十幾萬支火箭同時飛向高空，復又落下，如同無數璀璨的流星劃過天際一般，最終墜入了前方的密林之中。
……
就在這同一天，遠在萬里的弦城同樣發生了一些大事。
在月洛寧離開弦城之後，唐小芷不得不暫時接過了她原本的擔子，成爲了蒼羅大陸史無前例的監國王妃。
對她而言，這當然算是一項艱鉅無比的挑戰。
月洛寧有一句評價並沒有說錯，唐小芷善謀卻不善斷，她沒有做出決斷的魄力，也沒有居高臨下命令別人的底氣。
讓她藏在身後做點輔助類的事情，提點建議什麼的，不用她拋頭露面，她還算是得心應手，但讓她出頭主持什麼大事，她卻很難表現得好。
第一天主持朝會，她就險些鬧了笑話。
面對下方衆多大臣，一時緊張的她，甚至連話都很難說得連貫順暢。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個被突然丟到萬衆矚目舞臺表演節目的新人，接受着無數挑剔和審視的目光注視，這讓她極度的不自在。
而除此之外，她從沒有上過朝。儘管月洛寧臨行前親自教過她，但她畢竟沒有經歷過。
她的窘迫和不安，下方臣子何嘗看不出來？
一時間，許多倒是徹底放下了心來。
說實話，真要算起來，國王和天下間萬千職業一樣，也只是一份職業。國王每天處理的是國事，這和各行各業的人每天處理手中的事務，本質上是一樣的。
同樣也是和其他人打交道，處理着彼此間的關係，然後處理着面前的事務。也有着相對而言較爲固定的辦公地點，算是規律的步驟，同樣有着需要注意的要點，熟練後也會有心得要領。
只不過，這份職業太大太高，也太過特殊了點而已。
但另一方面，許多職業同樣也不是每個人都適合的，國王更是如此。有些職業，確實需要特定的品質，甚至是天賦才能做得好。
將一個士兵提拔爲將軍，即便讓他熟練歷練幾年，他能做好嗎？將一個幫工提拔爲商會會長，給他幾年時間適應，他能讓商會繼續壯大嗎？眼光格局見識智慧心性上的差距，並沒有那麼容易彌補。
唐小芷顯然缺乏國王這份職業該有的一些品質和天賦，她僅有的優勢，就是她畢竟長期接觸國事政務，親自處理過許多大事，‘業務’上倒算是熟練了。
而除此之外，她面前這些臣子對她倒是頗爲配合，沒有誰想着要故意和她對着幹。
下一任月王的生母，林四的妻子，他們犯不着得罪她。他們每個人和唐小芷之間都沒有什麼過節，而除此之外，她畢竟只是暫時的。
至多一個月，她監國攝政的時期就會結束。他們也沒必要和她玩什麼君臣相爭，因爲那根本沒多大意義，將來月洛寧和林四還是會回來，一切還是會迴歸從前。
她在朝堂上犯的一些小差錯，說錯的一些話，下方臣子們倒是反常的都沒有明着指出來，反而全都選擇了寬容對待。
而在這些朝臣的配合下，她雖然不至於做出什麼突出成績，但要維持穩定現狀，倒也不算太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