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這一點，林四此時也已經隱隱猜到了。
既然老慕對失憶後的自己有過交待，甚至連那修煉的動作和心法都能留下來，那他當時自然能做更多的事情。
可他偏偏連林四這個名字都沒提到，連他自己從前的身份也沒有透露，那似乎也只有一個解釋了——他是故意的。
而慕哲平之所以會有徹底溶入這個世界的念頭，豈非正是當初林四提醒和建議的麼？
一時間，他不由得暗暗慶幸起來，還好自己沒有一開始就提到慕哲平這三個字啊，否則老慕的苦心可就白費了。
林四知道，慕哲平的選擇是對的。
他現在的修爲境界到了這個地步，眼界自然也遠非當初所能比的。
他很清楚，除非老慕效仿劍主，將自己和這個世界分割開來，讓自己和這個世界變得平起平坐，最後再強行掠奪外界的力量。
又或者，他效仿當初的琴英，集齊六大天印。完全依賴天印自身的神奇效果，一直衝到聖境巔峰的層次。
只是在林四看來，琴英當初之所以沒能真正進入神境，根本就不是什麼資質原因，也非什麼時間空間之力。
他無法進入神境，原因恐怕就是沒有溶入這個世界。神境究竟有多強，林四也不清楚，更不知道那個境界需要什麼。但想來，想要揮出那種毀天滅地般的力量，沒有這個世界的幫助恐怕是不行的。
以琴英當時的際遇和實力，他會以這個世界的人自居就有鬼了。
天印‘只屬於’琴英，何況集齊六片，現在幾乎不可能做到。無論天外天三派那三天印，還是連琴身上的第四天印，幾乎都是自己無法得手的。
而劍主那條路究竟是怎麼做到的，現在再改是否已經晚了？這一切自己根本不清楚。
既然那兩條路都沒法去走，而老慕又已經爲他自己選擇了第三條路，溶入這個世界，那自己當然只能支持他。
畢竟，大道萬千，這條路或許也能通往終點，甚至更加順利呢？
想明白了這一切之後，林四的心情漸漸平靜了許多。
他知道，既然老慕還活着，那將來就還有‘再次見面’的那一天。
自己需要有耐心，因爲遲早能等到那一天的。
“那小云呢？他提到了麼？”
是啊，老慕已經出現了，那被他帶走的小云現在在哪？過得還好嗎？
“小云？”
“方嘉雲。”
哪怕林三想掩飾一下，卻也依然無法掩蓋眼底那一抹驚訝。畢竟這是那泥地留字裡面唯一出現過的名字，他這兩年不知暗暗唸叨過多少次。
“看來是提到了……”他的反應，瞞不過林四。
“沒錯。”林三輕嘆了一口氣。
“她在哪裡？”
“這……”
到現在，他已經不太確定林四的用意了。他連和自己關係很深的另一個人都認識嗎？那個方嘉雲根本就不是什麼名人，到現在自己都沒聽人提起過她。
他守口如瓶，讓林四欣慰的同時，又頗感頭痛。
自己也沒辦法逼問他，而小云的境況，自己不弄清楚的話，又怎能放心得下？
可這樣下去，自己什麼都問不出來啊，自己該如何取得他的信任，同時還不提起老慕的名字？
他忽然彎了彎嘴角，彷彿很隨意般說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那你給我留個電話吧？”
“我……”林三本能的接過話頭，但猛然間，他眼內充斥着的除了震駭便再無其他了。
“你，你！你怎麼……”
這是他內心深處最大的一片隱秘，儘管只是區區兩個字，卻讓他生出了已經被徹底看透的感覺。
林四一臉玩味的笑了笑：“我怎麼說出那個詞的？”
這個詞，他當然是從曾經的慕哲平那聽來的。當年他曾玩笑般提到過，如果有‘電話’，那打仗時傳遞消息，就方便多了。
雖然在慕哲平解釋之後，林四依然無法想象那究竟是怎樣一種具體的事物，但這件事他卻是記得清清楚楚的。
這個詞，本就是用來試探的。
而現在林三的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老慕確實是意識一分爲二了，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是他在那個世界的記憶。
至於同樣知道那個世界的琴英，林四倒是直接排除了。琴英那份意識是殘缺而混亂的，屬於那個世界的記憶早已經在連琴身上了。
這個詞在這個世界沒什麼意義，但現在用來取信林三，卻儼然已經成了最好的佐證。我連這個都知道，你又還有什麼可隱瞞的呢？
“方嘉雲的下落，我也不知道。不過他確實交待過，讓我見到她之後，對她好一點。”
“啊，是嗎？”雖然有些失望，但林四卻也終於放下了擔心。
老慕既然會這麼說，那足以證明他已經爲小云做過安排了。
而她的下落雖然不明，但林四卻已經差不多能猜到答案。不出意外，老慕應該是將小云送回她另一個家了啊。
只是可惜，自己並不知她那個家在哪。想來，自己當初對那個孩子的關心，還真是遠遠不及他和容叔啊。
不過既然她在碧瀾，將來想要找到，倒也不是沒機會了。更何況老慕醒來後，一切都會明瞭。
“她又是誰？對我很重要麼？難道是我在這個世界的女人？”林三卻不知他此時的念頭，他有的只是太多的疑問。
林四險些爆笑出聲，他滿眼無力道：“你究竟在想什麼，那只是個小孩子而已。現在麼，應該十歲都還不到。”
“啊……”林三抽了抽嘴角，一時間只覺得無比好笑。
這兩年來，自己還真是幻想過無數種方嘉雲的形象，但多半都是年齡和自己相差不大的妙齡女子，想不到……
“她是你一位前輩的女兒，不過她現在應該過得還可以，你倒也沒必要刻意去尋找她，畢竟找到的機會太渺茫了。”
“好吧。”林三點了點頭，算是終於釋去了一樁心事。
“你的腿，是怎麼回事？你是怎麼進第二軍事學院的？”
他那傷腿，林四早已暗中感知過。這傷勢對他而言，倒也不需要多麼擔心。
一則人形魔獸自身恢復力本就強大，以至於現在他都可以行動無礙了。二則，這傷勢他是有把握徹底治好的。
他只是奇怪，難道他這些年還經歷了什麼江湖仇殺不成？
“因爲一些意外，我被迫參與了碧瀾征伐赤樓的戰爭。這傷就是那時候留下來的，進入第二軍事學院，也是因爲那次戰功。”
“原來如此……”
到了這一步，林四忽然有些猶豫起來。
自己要不要幫他將這傷腿治好？雖然老慕將來回歸後，這點傷同樣難不倒他，但現在看着他這樣瘸着，似乎也不太好吧？
作爲他最好的兄弟，自己自然要儘量讓他過得更好。
只是，老慕那個體驗世間百態的打算……
體驗世間百態，當然不需要一定瘸着，傷殘着。可林四何嘗看不出，此時的林三根本就還是異界旅人的心態。
他根本還沒有將自己當成這個世界的人，這世界所有的一切，在他眼中恐怕都是風輕雲淡的風景而已。
正因如此，他除了寥寥幾件和他自己有關的事情之外，對其他事情幾乎都是漠不關心。
爲身邊人而認真，爲生計奔波，爲某些目標而努力，有想要的東西……
這一切，他根本就沒做到。
眼前的林三，給他的感覺就是隻要能平靜活着，其他什麼都可以無所謂，都不重要。沒有什麼值得他關心的人和事情，也沒什麼他想要達成的目標。
而在林四看來，他之所以會這樣，就是因爲他其實根本還不算一個普通人。
人形魔獸有多強，林四自己的體會最深。
擁有着人形魔獸的身軀，林三從一開始就有了旁人根本無法擁有的起點。他從一開始，就有了不用多麼專注，也不用太過投入，就能過得很好的本錢。
林四當然不會人爲的在暗中給他安排什麼困難兇險和考驗磨難，對自己的兄弟，他做不出那種事情。而除此之外，那是自己安排的，根本毫無意義。
他很清楚，自己今天出現根本就不是合適的時機。自己根本不應該介入這段溶入之旅中，自己無論做什麼，都很可能會打亂這一原本自然的進程，將之變得刻意，因爲自己算是清楚一切經過的局外人。
一如當初剛剛從青月森林甦醒的林四，如果那時候他就碰到了知道自己來歷的劍主，那他根本就不會嘗試着修煉天印，而是會回到劍宗，最終成爲一名永遠無法恢復修爲的被廢弟子。
一如當初到達玄羅大陸的連山，如果當時尹漓一早就告訴了他之前的一切，那他根本不會修煉出神秘波動，不會自創出那些怪異動作。
那時候的連山，恐怕只會不斷的去探究體內的第一天印。然後，蹉跎時光，最終一無所獲。
而這，還僅僅是修行方面的改變。
如果可以，他現在最想做的事情是將林三接回月國亦或乾藍，接回大家的身邊。告訴他一切，告訴他曾經發生過什麼，你又是誰。
在那裡，他能得到最好的保護，能盡最大可能的避免任何意外。
但是那樣做的話，老慕這段‘契機’，也算是徹底被自己毀掉了。他的意識歸來之後，恐怕修行也很難繼續精進了。
究竟是考慮眼前，還是考慮將來，林四心內經過了無數次的天人交戰之後，最終還是決定選擇後者。
既然如此，那便只能狠心讓他繼續瘸着了。在他看來，這樣人形魔獸的先天優越，反而算是變相弱化了。
他原本還打算派人來碧瀾，暗中保護他。現在看來，這個念頭也最好還是打消掉爲妙。林三現在可以和這世上任何人扯上關係，哪怕是月洛寧葉弘謝少英都沒關係。
因爲他們認不出他來，他們的任何舉動反應以及念頭，都會是自然而然的。
可偏偏，就是自己不行。自己必須盡一切可能的從他世界中暫時消失，哪怕旁觀都不行。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這是他選擇的道路，無論前路是否充滿荊棘坎坷，無論將來的老慕亦或林三會變成怎樣一個人，無論他到時候會否還和以前一樣，無論他是否會站到碧瀾那邊……
自己都應該尊重他的選擇，而不是不放心不甘心的插手其中，如同看破一切的神一般，刻意干預此時此刻林三的未來。
這聽上去很荒誕，然而偏偏又是自己不得不做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