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殘涅的死訊，和他‘共事’過數十年，相當長一段時間內甚至和他形影不離的遊魂根本沒有露出什麼特別的反應。
沒有唏噓和感慨，也沒有什麼遺憾和同情，更沒有什麼痛苦和仇恨。
彷彿死去的那個人，只是個不相干的陌生人而已。
果然啊，十方樓內根本就不存在什麼所謂的‘同門之義’，雖然得回了連山曾經在這裡的記憶，但現在林四算是有更加深刻的體會了。
面對他的問題，遊魂只是搖頭失笑。
“我以爲你早就知道了呢，她和你一起幾年，都沒有提到過嗎？”
“沒有。”
“看來這件事，除了她們師徒倆，可能也只有我知道真相了。”
“哦？”這一點，林四倒不懷疑遊魂在說大話。
畢竟遊魂和殘涅之間本就是既有合作，又有互相提防猜疑爭鬥的關係。而掌握着情報堂，消息最靈通的遊魂，這些年來不可能沒調查過殘涅。
“關心，應該也算吧，只不過是帶有目的的關心。”
“你的意思是，殘涅收她爲徒，是別有用心？”林四明白了過來。
“不錯，那事關一個並不算太隱秘的傳聞。”
“什麼傳聞？”
“據說，光暗這兩種極爲罕見的屬性，一旦結合，產下的子嗣就會天賦異稟。而在那胎兒降生的一刻，吸收胎兒和母體的精血精氣，便能極大提升自己的修行天賦。母體的修爲越高，效果越好，也許破入神境也不是沒有希望。當然，那時候胎兒和母體也會立即死去……”
林四張了張嘴，只感到一陣荒唐。他看過的修行秘籍不知有多少，還真沒看到過這種說法。
“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修行史上有人成功過？用這種殘忍到有傷天理人倫的方法，也能得到感悟？”
“沒人成功過，只是傳聞。光和暗這兩種屬性本就極爲稀少，我到現在也只見過若若一個暗屬性修行者。”
“傳聞就有人相信？”
遊魂無奈的聳了聳肩：“正因爲沒人試過，所以誰也沒辦法證明這是錯的。神境的誘惑，沒多少人可以抗拒。爲了破入那個境界，更加殘忍荒唐的方法都有人試過。就算是傳聞，承受代價的也不是自己，只要有一線希望，他們就會去試……”
林四輕吁了一口氣，他知道遊魂說得有道理。
當年天印散落，有傳言說六印合一，就能臻至無上神道。爲此，圍繞着天印，修行界掀起了一場場爭奪和殺戮。
可事實上，同樣從來沒有人成功過不是麼？
最初那個說法是誰傳下來的，已經無法考證，這世上聰明人很多，那些人自然也知道這只是個傳言，但就像遊魂說的那樣，因爲沒人試過，所以沒法證明它真的是假的。神境的吸引力太大了，有一線希望，他們就會試一試。
即便是在魔獸界，不也流傳着化生之術這種詭異法門嗎？
“殘涅是光屬性？”林四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驚呼起來。
“不，他不是，你和他交過手，應該也看得出來。”
“那他還有另一個光屬性的弟子？”
“據我所知，沒有。他收下若若之後，一直就在暗中尋找那種人，但應該一直沒有成功，否則若若侄女應該早就不是完璧之身了，也早該死去了。破入天境之前，她根本就違逆不了殘涅。”
“我很好奇，既然若若對殘涅這麼重要，那殘涅後來爲什麼還會放若若和我們一起去月國，而且一呆就是幾年？他就不怕若若越來越強，最終脫離他的掌控？”
“這一點，我當時也頗爲疑惑。可能是這麼多年的搜尋無果，他自己慢慢放棄了吧。或許後來，他已經真的決定將她當弟子看待了，只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已經晚了，那時候若若侄女已經知道真相了，她怎麼可能還會將殘涅當自己的師傅來看待？”
“若若她自己也知道真相？”
“殘涅大哥的口風極緊，他不可能犯這種錯。但若若侄女也不是簡單之輩啊，她應該是暗中查到了真相。畢竟這件事真要懷疑的話，還是能查出來一些反常的，殘涅大哥四處尋找光屬性弟子，這件事哪能瞞得過她？”
“她暗中查到了真相，你怎麼知道的？你這只是推測吧？”林四林四對他篤定的口吻感到驚訝。
“有一個細節，你沒有注意到嗎？”
“什麼？”
“她很排斥厭惡男人，雖然表面看不出，但卻瞞不過我。那很明顯就是知道了那真相之後，內心漸漸變得抗拒男女之事。”
“這個，這種女人應該並不算罕見。”
“但她十五歲之前，卻還是正常的。而自那之後，她對殘涅，應該就是暗中戒備的。”
經過遊魂這麼一提醒，林四發現似乎還真是如此，若若似乎真沒有和哪個男人走得近。不過遊魂這觀察力，也未免太恐怖了，這種幾乎算不上蛛絲馬跡的東西都能被他找出來。
尤其那時候，殘涅根本就沒有帶若若回總部，而是一直將她藏在外面的。
只能說，他這情報堂的堂主，着實是人盡其才稱職無比了。
“連琴知道這件事麼？”
“他知道若若的存在，但其中內情，他應該並不知道。”
林四暗暗放下了心，對於當時忙着大事的連琴來說，一個暗屬性的小天才，或許根本就引不起他的注意吧？
但旋即，他就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從若若那裡不可能得到答案，但遊魂的消息那麼靈通，應該是可以知道的吧？
“對了，你知道若若父母的事情嗎？”
遊魂含笑點頭：“略有所聞。”
“她真的親手殺了她的父母？”
“這件事她竟然告訴了你？看來，你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不低啊。不錯，她確實做了那件事。”
林四心道她最討厭的人應該就是我吧？因爲我強佔了她的唐小芷。呸，自己這是在想什麼呢？明明是她半途插足進來沒事找事纔對。
“她爲什麼要那麼做？那畢竟是她的父母，就算毫無感情了，也不至於下那種毒手吧？”
“這件事，確實很難讓人理解，即便是我們這種人……不過她也確實有隱情。”
“什麼隱情？”
“她是被賣掉的，在被殘涅大哥收下之前，就已經被賣過一次了。被殘涅大哥當成刺客培養後，自然是吃了很多苦。那種苦，當然不是一個孩子能承受的。但很可惜啊，她太聰明瞭，又太天真了……”
“怎麼了？”
“她第一次被賣掉時，連三歲都不到，卻已經記下了家的位置，這種事其他孩子四五歲也不一定辦得到。被殘涅大哥帶走後，她一直就想逃回家，七歲那年，她逃了出去。”
“最後她成功了？”
“也不算成功，殘涅大哥應該是看着的，只是故意讓她絕望而已。”
“絕望？”
“不錯，她以爲她逃掉了。她歷經千辛萬苦，回到了那村莊，回到了她父母的面前。她以爲回到家就得救了，但面臨的卻是噩夢。”
“當時，發生了什麼？”
“那對夫婦貪婪又怕事，生怕買主找回來。得知她是逃回來的之後，他們要將她綁起來送回去。她那時候，已經有了轉境的實力，只可惜還是太小了。更何況她的父母在她掙脫之後，很快就喊了全村人幫忙抓她。”
“全村人，抓她一個孩子？”
“不錯，有人拿着柴刀，有人拿着鋤頭，近百人追她一個人，彷彿她是一頭不慎闖進村的野物。”
“然後呢……”林四忽然感到一陣心酸，哪怕那個女人現在活得好好的，而且還是個不折不扣的惡人，可這一刻，他偏偏爲她感到擔心起來。
“她受了傷，但還是逃進了山裡。又飢又累，一個人在山裡躲了一夜，原本或許有機會逃掉。但很可惜，畢竟是個孩子，她不慎踩中了捕獵用的獸夾，腳差點被夾斷，失去了行走的能力。”
“最後殘涅出現了？”
“是的，在她最終被村民發現，要用鋤頭砸死之前的那一刻，殘涅大哥出現了，將她帶了回去。”
“原來如此……”林四緩緩閉上了眼睛，多年後她第二次回去，應該只是單純的親手報復了。
果然，她並不是天生的惡人。如果她當初像尹漓一樣進了名門大派，那今天又會是什麼情形？
只是可惜啊，有些事情早已發生過了，又哪裡是自己能夠逆轉得了的。
現在再談如果，再談假設，已經沒有意義了。
“我知道你對她現在雖然是服從，但如果將來有機會取而代之，還是會下狠手。”他忽然對遊魂說出了一句莫名其妙，卻又足以誅心的話。
遊魂臉上慣常的微笑驟然一窒，旋即再次苦笑起來：“你說得沒錯。”
他當年和殘涅邪骨胖總管之間，雖然平日裡在合作，但暗地裡卻何嘗不是那種關係？即便是刺皇連琴，如果他的實力被遊魂等人追上，他也會被反噬。
事實上那些名門大派何嘗不是如此？長老們如果有機會取得某個位置，如果有機會推翻掌門自己坐上去，同樣也不會放過機會。
只不過，表現得不如十方樓這般直接，這般激烈罷了。
“我說了不會干涉你們內部的事務，但還是希望能得到你一個承諾。”
“什麼承諾？”遊魂面色一正。
“如果將來你贏了，儘量不要殺死她。”
遊魂現在的個人實力，已經不如若若了，更何況若若還年輕，還有繼續精進的機會。但在林四看來，這兩人將來如果真的掀起爭鬥，遊魂並非沒有勝算。
這個人能活到今天，明明是自己的仇敵，自己現在卻快要失去了對他的殺意，這又哪裡是簡單能做到的？
“這……”遊魂臉上泛起了難色。
如果真有那一天，留下後患，只是給自己留下仇敵，只是害了自己。更何況，如果他失敗了呢？若若是不可能留着他的。
縱然林四的實力遠強於他，這種承諾他依然不願意做出，因爲對他很不公平。
林四這個要求，原本就太過天真了點。甚至就連他本人都覺得有些可笑，自己竟然在替一個十惡不赦的人‘求情’嗎？
“如果真是那種結果，到時候我會約束她，讓她留在小芷身邊，不會再找你報復。”
他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遊魂也知道，這件事自己不答應也得答應了。
林四現在是在好好和自己商量，但他真要用實力壓自己，真要是不講理的話，自己又能奈何呢？
“我會考慮的。”
“多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