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不知多少人難以入眠。
不光弦城王宮內的那些人，封城內的薛塵古於達等將領，明城內的月洛寧唐小芷和揚昱等人同樣如此。
她們知道，明天就是決定勝負關鍵的那天。
如果明天林四戰死，那一切都不用再提了。即便他們取得戰場上的勝利，也沒有了太多的意義，因爲她們連王都沒有了。
雖然一直對他很有信心，但任何計劃都有可能出現變故，誰也無法保證他一定就能成功。
夜幕下的明城將軍府格外寧靜，這府內的家丁丫鬟乃至那些護衛們並不知道，此時這府內的兩位女主人都失去了以往的平和心境。
這種等待，讓她們再也無法安心做其他任何事情。
唐小芷走出了房間，來到了院落內，望着高空之中那一彎新月怔怔出神。
不知何時，月洛寧的身影出現在了院門下方。
“你也擔心麼？”看着坐在房門外石階上的唐小芷，她率先打破了平靜。
“是啊，怎麼可能不擔心？”唐小芷直起身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塵灰，旋即不好意思的對她笑了笑。
“你不是向來都對他極有信心的嗎？”
“那是用來說服自己的。”
“有沒有後悔當初選擇他？如果你選擇的是其他男人，現在根本不會這樣擔驚受怕。你應該還有機會抽身而退吧，我所知若是未錯的話，你們兩人之間的進度……還早得很？”月洛寧的臉上破天荒的露出了一縷玩味笑意。
唐小芷惱怒的瞪了她一眼，這種話從月洛寧口中說出來，着實讓她有些難以招架。
“你連這種事情都調查，也未免太過分了吧？”她一臉沒好氣的埋怨道。
“過分嗎？他是我弟弟，又是月國王子，我只是對他的事情負責而已。”月洛寧彎了彎嘴角揶揄道。
唐小芷不甘示弱的嘟了嘟嘴：“嘁，別以爲我不知道，你這個戀弟狂魔。”
“你說什麼？”月洛寧眼內閃過了一絲慌亂，面色卻是陡然沉了下來。
“我說你是戀弟狂魔，你以爲我看不出來嗎？你對他的感情，早就超出了正常姐弟的界限。”唐小芷根本就不怕她生氣，反正她也不能拿自己怎麼樣。
“你當初看我不順眼，就是這個原因吧？”她露出了一臉促狹的笑容。
一起共事這麼久，雖然兩人幾乎從未談論過私事，但總歸算是熟悉了。如今的她，在見到這位月國第一公主之時，早已不會拘束和謹慎了。
“瘋言瘋語也要有個限度，你不知道，有些胡話是不能亂說的嗎？”月洛寧的聲音徹底冷了下來。
“有什麼呀，我又不介意。”唐小芷滿不在乎，旋即又小聲嘀咕道：“反正你都成他姐姐了，也做不了什麼了……”
月洛寧好歹是個元境修行者，她的耳力要比普通人好得多，後面那句話根本就瞞不過她。
“你給我閉嘴！”這一刻，她恨不得把面前這個女人直接掐死。
“嘿嘿，好吧，不戳你的痛處了。”不知爲何，唐小芷現在特別喜歡惹月洛寧。
或許是因爲當年的‘過結’，或許單純是因爲月洛寧平日裡太嚴肅正經，生氣抓狂的樣子讓她覺得有些反常的有趣。
“你還說！”月洛寧已經忍不住揚起了手，她冷聲威脅道：“你以爲我現在接納了你，就萬事大吉了嗎？你想得美，我是他姐姐，你以後會一直處在我的眼皮底下，你給我小心點！”
唐小芷一邊躲開一邊告饒：“好啦好啦，是我錯了。對了，他說過要將王位讓給你吧？”
“他連這種事都到處亂說？真是胡鬧荒唐！”一提到正事，月洛寧立刻又認真了起來。
唐小芷不滿的嚷嚷道：“喂，告訴我應該不算到處亂說吧？好歹我也是御令啊，這種事情，我難道沒資格提前知道嗎？”
月洛寧差點就想要激烈駁斥她，但旋即又像是想到了點什麼一般淡淡問道：“你很希望我當月王？”
“是啊是啊。”唐小芷連忙點頭。
月洛寧冷冷一笑：“然後你就可以和他一起到處快活了是嗎？你以爲，我真不知道你們倆在想什麼？”
“嘿嘿，這樣無論對你還是我們，還有月國民衆，都算是最好的選擇啊。”
“此事無需再提，我不會答應的。”
唐小芷難掩失望之色：“爲什麼呀……”
“不爲什麼，就是不想讓你們兩個人快活，這個理由夠嗎？”月洛寧露出了一抹極具挑釁意味的冷笑，心裡莫名的覺得解氣了許多。
“啊……你向來不都是以大局爲重的嗎？怎麼能因爲個人情感好惡，就置月國民衆的利益於不顧呢？”
“你們這兩個想要逃避責任的人，還有臉提什麼大局？他這次成功掀翻涼月之後，你會繼續當御令麼？”
“朝中根本就不可能會有女官啊，羣臣不會答應。”
“呵，你們連女王都敢提議，女官又算得了什麼？”
她這句話，讓唐小芷一時間沒了聲。她確實一直都抱着月洛寧當月王，然後自己就無事一身輕的念頭。
可如果月洛寧還要安排個什麼御令，那她可就要繼續忙了。
這讓她感到很糾結，不知過了多久，她才遲疑道：“我當御令，你就答應當月王嗎？”
她認真想了想，覺得當御令，至少不用住在那王宮內，接受着許多人的關注，也不用如履薄冰。
這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啊。更何況王后是一輩子的，御令將來還可以卸任。
然而月洛寧卻很乾脆的搖了搖頭：“我並沒有答應過要以此爲條件，你以爲國事是什麼，討價還價的兒戲嗎？”
“那你剛剛還問我？”
“耍你玩，不行嗎？”月洛寧不動聲色的挑了挑眉，心內暗暗得意，總算扳回一城了。
“你！哼！”唐小芷頓時是又氣又惱。
她確實能‘剋制’很多人，比如林四和若若，比如紀冰雲，然而月洛寧卻不在此列。畢竟後者的心思機敏程度完全不下於她，同時還不會在乎是否激怒她。
而此時，月洛寧卻也真的提到了紀冰雲。
“我聽說，你和冰雲很熟？”她試探着問道。
“是啊。”唐小芷先是一愣，旋即彷彿就看穿了這句話背後的意圖。
“你想要拉攏她？”
月洛寧毫不掩飾的點了點頭：“不錯，我想將她和五弟都拉到月國來，以紀冰雲的軍事才能，任命她爲將軍，根本不會有人說什麼。”
這一點，唐小芷倒是很贊同的。
確實，紀冰雲雖然同樣是女子，可她要是入軍中爲將，入朝中爲官，根本就不會有什麼阻力。
原因很簡單，她現在就已經算是千宋鎮國大將軍了，如果投入月國，怎麼可能不給她一個足以匹配的身份？
而除此之外，天書策排名前二十位的名將，如果還有人執着於男女之分，反對她掌兵，那隻會被人譏諷爲心胸狹窄。
和政務上的能力不同，打仗的能力往往體現得更加明顯，畢竟人人都能從戰報上的勝負和戰績看出她究竟有多強。
“可是，她是千宋人，她最想要的是復國。更何況，月國民衆現在依然很牴觸千宋，他們恐怕很難接受她……”
唐小芷這句話，纔算是說出了真正的難題。
沒錯，紀冰雲和謝少英現在最想的是恢復千宋，而千宋是個國家，和月國並列的國家。
一旦千宋復國，他們怎麼可能還投入月國，在月國朝中爲將爲臣？
月洛寧冷冷一笑：“呵……復國？千宋已經沒有王位繼承人了，難道讓那個白景煥上位？更何況，將來月國真要是一統東南乃至乾藍紫星，千宋便會徹底被月國版圖所包圍。你覺得，這樣一個國中之國，能長久存在嗎？”
“他們可是你的五弟五妹啊……你怎麼能，破壞他們的願望？”唐小芷失聲驚呼。
她很清楚，月洛寧既然能說出這番話來，那就代表着她早已經過無數次的深思熟慮了。這件事被她用如此正式的口吻說出來，只能說明她已經決定了將來要那麼做。
“你錯了，我不是害他們，而是幫他們。”
“不讓千宋復國，也算是幫他們？”
“在你問我這個問題之前，你最好先明確自己的立場。你是月國人，其次，你纔是他們的……四嫂。你該知道，月國沒有多少人希望千宋復國。因爲葉謙葉城兩位將軍的死，千宋被乾藍攻佔後，不知多少人拍手稱快。”
“可是我們……”
“沒什麼可是的，即便我們允許千宋現在以國中之國的形式存在，將來呢？將來我們不在了以後呢？後世月王會繼續允許他們那樣存在麼？後世的月國人就不會怨恨當年千宋人的背叛了麼？他們會放心這個國家繼續存在麼？”
“這……”
“你覺得到時候掀起新的戰爭，他們的子孫被我們的後代誅殺得一乾二淨，然後再度被滅國，是個好結果？還是你覺得千宋一點點壯大起來，將來他們的後人再在月國掀起內亂是好結果？”
唐小芷無言了，她發現，這件事她看得確實沒有月洛寧那般長遠。她只覺得冰雲那麼苦了，自己當然要全力幫她，卻沒想過那究竟合不合理。
是啊，儘管月洛寧是帶着私心的，她最大的目的就是想要紀冰云爲月國效力。但她說得也沒錯，國中之國確實無法長久存在。
即便沒有什麼仇恨，也會因爲種種利益原因而打破平靜。後世月國君臣，怎麼可能放任自己體內卡着一根刺而不去拔？
她們和謝少英紀冰雲是親如兄弟姐妹，所以或許能夠暫時壓下月國國內的反對之聲。可這種僅憑個人情感維繫的美好局面，放在國與國之間，本就太過天真。那其實，就是埋下了災變的種子。
“將千宋劃給她們作爲封地，但她們要向月國稱臣，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解決之道。這樣的話，便少了國與國之間的利益糾葛和勾心鬥角，而千宋人也會漸漸被當成月國人。月國人會逐漸接納他們，總有一天，會再也不存千宋人和月國人之分。”
“可是，她們肯定會很傷心的。”
“她們和千宋百姓將來都能得到善待，而且，我會親自說服她們。”月洛寧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