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和林四截然不同的人,是個讓她哪怕只是聽到有關他的隻言片語,都會感受到寒意的人。
然而那個人終歸還是林四,她內心有時候盼着林四能找回那段記憶,畢竟那是他缺失的一部分。但有時候又‘自私’的盼着他永遠不要找回那段記憶,因爲她害怕。
失憶這種事情太過離奇,而連山和林四實在是分割得太過徹底,兩人的差別也實在太大,很難讓人將這兩者當成同一個人,她很難說服自己同樣喜歡上那個人。
她不確定林四找回那段記憶後,是否就會變成另一個人。
而真要算起來,連山可是佔據了這具身體的十五年時光,而林四到今天只有七年。這樣一對比,似乎連山還要佔點上風。
一旦找回那段記憶,林四還會像從前那樣嗎?還會喜歡自己嗎?以連山的心性,他還會天天和自己嬉戲打鬧無話不談嗎?
她眼內的擔憂和後怕,林四自然是看在眼底。
他沒想到,原來唐小芷內心深處竟然還有這麼一片自己從未注意到的陰影。
“放心吧,我是林四,不是連山,那已經是過去,我不會再變了。”他輕輕握住了她的芊芊素手,柔聲安慰道。
“嗯。”她忽然一臉愧疚道:“我是不是很自私很差勁,真的喜歡你,就應該接受全部的你啊。”
林四搖了搖頭:“不,我從來沒那麼想過。”
“噢……”她默默低下了頭:“那後來呢?”
“玄羅大陸的經歷屬於連山,並不屬於我。當時我和尹漓在大海一戰,我體內出了問題,你該知道,天印源自琴英,當時……”
隨後的時間,唐小芷再也沒有插嘴,而林四也陷入了漫長的講述。
從海島到倚海城,從聖海宮到迦王殿,他全程都在以連山的口吻說着那一切。他隱瞞了淪爲奴隸的經歷,也隱瞞了連山的一些感受。而對於尹漓,他也只是在連山見到她時,纔會提到她,並沒有對她一些舉動背後的意義動機妄加評論。
他覺得,這一切還是交給唐小芷自己來判斷比較好。
一直說到雙聖宮重逢,他才終於停了下來。
唐小芷這才知道他和尹漓在玄羅大陸都經歷過一些什麼了,以她的聰明,哪能看不出連山和尹漓這兩人最後都動了真情了。
哪怕那兩人自始至終似乎也沒有真的向對方直接表達過愛意,可那種‘姐弟之情’背後意味着什麼,又怎麼可能瞞得過她的眼睛?
真要算起來,林四那算是背叛了自己啊,哪怕那不是他的本意。而尹漓,雖然一直堅守着底線沒有陷進去,但那一切卻也都是因她而起。
她的面色陰晴不定,於是林四的內心也是忐忑不安。
平心而論,他覺得想要唐小芷平靜接受這一切恐怕很難很難,設身處地想想,換作自己,恐怕就沒辦法心平氣和。
不過,無論她會否接受,自己都不會鬆手的。
已經七年了,自己不能沒有她,也只能有她一個。
在這種事情上,他有着超乎尋常的執着和固執,完全沒想過自己以後會否再被其他女人吸引。
於是,當他看到面前伊人那原本靈動活潑的雙眸在不知不覺間,漸漸流下無比悲傷的淚水之後,他的心也變得無比的灰暗。
“對不起,我從沒想要背叛你,以後也不會……但那些經歷,確實也屬於我……我不知該說什麼,我不想看你難過,如果能出氣的話,我任你處置……然後,希望你不要恨尹漓,她其實也很苦……”
就連他自己也覺得,這樣的解釋實在太無力了,尤其自己竟然還在她面前爲另一個女人說話。
唐小芷並沒有打他,只是她卻終於哭出了聲來,以至於林四不得不悄然將這整個房間都隔絕了起來,以免若若會在這個關頭跑進來搗亂。
固然那樣搗亂或許會暫時轉移唐小芷的注意力,但他現在只想正面面對和解決這件事,不想再避開了。
“嗚嗚……”她忽然撲到了林四的懷裡大聲抽泣起來:“尹漓妹妹太可憐了,連山也太可憐了……我以前,誤會連山了……爲什麼她們會那麼痛苦啊……嗚嗚嗚……”
輕輕撫摸着她柔軟肩頭的林四忽然愣住了,唐小芷是爲這個而哭的?這也未免太離譜了點吧?
喂喂,真要算起來,玄羅大陸時的尹漓算是你的‘情敵’吧?你就算再大度,也不至於爲情敵着想吧?
“連山……真的已經不在了嗎……”她一邊抽泣,一邊斷斷續續問道。
“嗯。”
“嗚嗚……那尹漓妹妹怎麼辦啊……”她的哭聲又變大了,林四胸前的衣襟都被淚水打溼了。
林四抽了抽嘴角,只感到自己完全無法理解這種狀況。
“可是,我也不能把你讓你她呀……再說,她喜歡的又不是你……嗚嗚嗚……”懷中的她,依舊在一邊抽泣,一邊努力訴說着內心感受。
林四終於算是明白了過來,唐小芷這是完全沒把連山當成自己。她從來沒有見過連山,連山對她毫無印象,她對連山也同樣沒什麼感情。
自己和連山,當初分割得太清晰了,尹漓無法將連山當成自己,她其實也一樣。那段經歷之中的連山,根本沒法讓她聯想到自己。尤其最後,自己和連山甚至出現了對話的過程,在她眼中,那或許就是另一個人……
對於那個人,她一直就沒有什麼期待,也沒有什麼要求。
如果連山還在自己體內,和自己一同掌控這身體,那她恐怕很難平靜。那意味着她需要作出抉擇,而之後還會很多難題等着她,但關鍵連山的意識現在已經消失了。
那一切,都已經徹底結束了,之前的經歷也只是過往了。
於是現在,她根本就只是當成了另外兩個人的故事來聽。而對於向來就喜歡看少女愛情小說的她來說,這真實的經歷無疑更加令她觸動。
她被連山和尹漓的感情感動了,她覺得她們之間的故事太悽美,也太悲慘,兩個相愛的人生離死別,沒能在一起,這讓她很難過,她反而對她們產生了同情。
說實話,雖然明白了她的感受,可林四依舊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他只能暗暗感嘆,唐小芷的想法還真是不同於常人。換作另一個女人,是很難會有她現在這種念頭的。
畢竟連山和尹漓的‘故事’之中,她唐小芷其實算是個未曾出現的當事人。如果那兩人真有個好結果,那現在真正痛苦的人就是她自己了。
雖然很希望她能看開,可她這也看得太開了。這已經稱不上什麼大度,更像是一種癡傻,儘管她向來都是個聰明得有些過分的姑娘。
林四隻能緊緊抱着她,內心暗暗爲這件事莫名其妙被解決而感到慶幸的同時,又涌起了一陣莫名的感動。
“那一切都過去了,他們兩人最後都已經放下了,你不用爲他們難過。”他只能儘量安慰着她,內心卻覺得自己這樣的言辭實在有些無恥了,畢竟連山就是自己。
“真的嗎……”她揉了揉紅紅的眼睛,擡起頭看向了他。
“嗯,連山最後很平靜,尹漓她……也看開了。”
“其實如果不是因爲連山,恐怕尹漓妹妹也沒辦法放下和你的仇恨吧?畢竟,你殺了她最親近的兩個人,而且還和心宮作對……我們應該感激他化解了那段仇恨……”儘管只是聽了一遍,但她卻看懂了許多東西。
“是啊!”林四輕嘆了一聲,如果不是因爲連山,尹漓最終就算不再報仇,也只會從此和自己成爲陌生人。
“你以後,會報復心宮嗎?”
林四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心宮出手對付的並非我一人,還有老慕和老聶,父王和薛玄將軍等人,以及舟西城將士。我內心,也很矛盾……”
是啊,他不知該怎麼面對心宮。
“嗯……”她並沒有勸林四學着尹漓放下仇恨,這件事,她不想左右他的態度。
“如果心宮從此不和我們,不和月國作對,我會盡量不主動對付她們。”
尹漓在那裡,他根本沒辦法對心宮出手。不過,這也是最後的底線了。
至於和心宮化敵爲友,那恐怕是不太可能了。他很清楚,尹漓是尹漓,心宮是心宮。尹漓不會害自己,但心宮那些女人卻很可能不會那麼想。
如果她們還要招惹自己,那自己當然不會坐以待斃。
唐小芷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不知沉默了多久,她才低聲道:“你以後要對尹漓妹妹好點,不要再和她作對了。”
“呃……我知道了,我儘量!”林四心內一陣苦笑,心道這話由你說出來,怎麼這麼讓人彆扭呢?
“但你也不能背叛我,你可不能再變回連山,然後和她跑了。不然,哼,我不會再理你了,就算不是你自願的,也不行!別以爲我真那麼糊塗好說話!”她捏起拳頭狠狠捶了一下他的胸膛,彷彿這就是她對林四唯一的發泄了。
“怎麼會,放心吧,我很清楚自己該怎麼做,她也一樣,連山不會再出現了。”
“嗯……你們在那邊,又吃了好多苦啊。而且,她又救了你。唉……你以後,不要再總是陷入那些危險之中了,我很擔心,也很害怕……怕你回不來,怕現在都是夢……”
林四默然無言,這便是自己這類修行者的‘宿命’吧?學的是殺人的技巧,伴隨着的自然是刀光劍影和喪命受傷的危險。
有些事情,又哪裡是自己不想,就能避免的?
“嗯。”過了許久之後,他輕聲給了她一個迴應。
而懷中的伊人似是哭累了,此時早已閉上了雙眼,終於睡了過去。
他抱着她緩緩起身,小心翼翼將她放到了牀上,褪去鞋襪和外衣之後,又爲她蓋好了被子。
似乎是這動靜又驚醒了她,朦朧中,她原本舒展開的眉頭輕輕瞥了起來。
“就這樣饒了你,好像太便宜你了啊……你上次……還騙了我呢,我應該給你一點教訓的……”閉着眼睛的她,彷彿無意識般的迷迷糊糊說着話。
林四也不明白她這是夢話還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他也只能掩面苦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