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穿過火焰,砸在白狐身上,我看到他咧了咧嘴,像是在微笑。好像火焰只是單純的在消耗他的生命,並不能給他帶來痛苦一樣。
我看到他這幅樣子,心裡面就更加來氣了,指着他破口大罵,把這一生聽到的,卻沒有說過的髒話全都罵出來了。
旁邊的無名聽得心驚膽戰,一臉驚恐的看着我。我知道,我現在的樣子肯定不好看,披頭散髮,像是一個女瘋子一樣。
我罵了一會,很快就累了。我倒在地上,看着無名,惡狠狠地說:“你評評理,我該不該罵他?”
無名馬上點頭,附和我說:“該罵,太該罵了。”
我讚許的看了他一眼:“你有這個覺悟就好。我不僅想罵他,我還想用石頭砸他。你把我的本命燈放回去,讓我恢復力氣,好出口氣。”
無名答應了一聲,就要拿那盞燈籠。可是他剛剛把燈籠拿起來,眼珠就轉了轉,衝我苦笑了一聲:“你是不是在跟我耍心眼呢?等白狐死了之後,我再把本命燈給你放回去。”
我聽到無名這麼說,知道自己的心思被他給看破了。我指着他,臉上浮現出一層怒氣來:“薛無名,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無名見我忽然生氣了,頓時就有些不知所措,他小聲說:“我在想什麼?”
我冷笑了一聲:“你那心裡的齷齪想法,誰不知道?你一定在幸災樂禍。希望白狐趕快燒死,對不對?”
無名馬上擺手:“哪能呢?雖然有他在,咱們兩個有情人就不能終成眷屬。但是我和白狐也是朋友啊,我怎麼願意看着他死呢?”
我指了指他手裡的燈籠,鄙夷的說:“我不信。除非你把本命燈給我放回去。”
無名頭腦一熱,馬上說:“好,我給你放回去。我證明給你看。”
可是等他把蠟燭取出來的時候,又回過味來了。他衝我苦笑了一聲:“你還是在詐我。你不是真的生氣了。”
我臉色鐵青:“我真的生氣了。白狐化成灰燼之後,你就是我的仇人。”
無名慢慢地把蠟燭放回到燈籠裡面,他嘆了口氣:“白狐自盡,是爲了讓你活下去。不是爲了讓你和他一塊死。你沒有聽到他說嗎?不要浪費了這一生。”
我坐在地上,一會哭,一會笑。我含着眼淚,悲傷地笑着:“我的一生,憑什麼別人來做主?你憑什麼替我決定,怎麼做是浪費,怎麼做是珍惜?”
我已經沒有力氣坐在那裡了,身子斜斜的靠在院牆上,搖搖欲墜。
這時候,我聽到有人嘆息了一聲,一個極其蒼老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善哉,善哉。原來是這樣。”
我循聲望去,看到大殿裡面的邪神像活過來了。他的身後還拖着半截鐵鏈。每走一步,身上就留下一點碎片。等他走到白狐身邊的時候,已經完全變成一副枯骨了。
老和尚跪在地上,已經驚呆了。他的嘴脣哆嗦着,過了很久才叫了一聲:“師父?”
枯骨點了點頭:“難悟,你悟了這麼久,到底悟到了嗎?”
難悟搖了搖頭:“還沒有。”
枯骨發出一陣笑聲。然後伸出手,伸進了那團火裡面,放在了白狐的頭頂上。
我看到白狐身上的火焰漸漸地蔓延到枯骨上面。白狐身上的大火熄滅了,而枯骨燃燒起來了。不僅僅是火,連同白狐身上的戾氣、鬼氣,也都被枯骨吸走了。而白狐的幾縷白髮,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黑。
我驚喜的看着白狐:“你……你沒事了。”
白狐衝我笑了笑:“我好像死不了了,被火燒了這麼久,只是燒掉了一些戾氣,身體沒有受傷。”
枯骨就是當年的高僧,他把白狐身上所有的戾氣吸收的一乾二淨。然後搖搖晃晃的向遠處走了幾步,緩緩地坐了下來。
他做出一副雙掌合十的樣子,對難悟說:“我知道,這些年你都在想一個問題:正道能不能勝過邪惡。”
難悟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師父居然要給自己講這些道理。他只能勉強坐在火人面前,點了點頭。
枯骨嘆了口氣:“其實不僅你在想,我也在想。我自幼出家,熟讀佛經,自以爲修煉的心靈澄澈,一塵不染。沒想到居然被幾隻厲鬼影響的有了心魔,險些釀成大禍。這麼說,豈不是佛法根本沒有用?抵擋不住邪魔外道?”
難悟微微的點了點頭,這顯然是他想不通的地方,但是他卻不敢當着師父的面說出來。
枯骨看了看坐在不遠處的白狐,對難悟說:“直到我看到這位施主。他把所有的戾氣都吸入體內,但是神智不失,仍然能從容的自盡。我忽然發現,原來邪魔外道並不難戰勝。”
枯骨問難悟:“我失敗了,而這位施主成功了,你知道癥結在哪裡嗎?”
難悟緩緩地搖了搖頭。
枯骨嘆了口氣:“施主成功了,因爲他只想除魔,沒有別的心思。而我失敗了,因爲我想的不是除魔,而是揚名天下,修成正果。”
“這功利心,就是我的心魔。心魔不是被那些厲鬼製造出來的,而是從我心裡自己生出來的。”
“我墜入魔道,是心中有雜念。並不是佛法敵不過邪惡,相反的,如果我的修爲再高一點,也就不會落到這個下場了。你明白了嗎?”
難悟的身子一震,臉上露出一副豁然開朗的樣子來,他重重的磕了個頭,有些歡喜的說:“我明白了。”
這時候,枯骨已經徹底化成一團火焰了。他嘆息了一聲:“雖然晚了幾十年,但是我總算也悟到了。”
時間不長,枯骨變成了一團灰燼,難悟脫下僧袍,將那灰燼包了起來。他嘀咕了一聲:“師父是一帶高僧,不知道有沒有燒出舍利子來。”
他正要翻看,忽然又想到了什麼,然後把骨灰重新包好了。我聽到他苦笑一聲:“我師父已經大徹大悟了。我又幹嘛替他生出那些功利心來呢?有舍利子也好,沒有舍利子也好,有什麼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