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的甲魚羹,請慢用。”
侍者恭敬的將湯碟放好,離開了房間,決明一手拿着晚報,一手輕輕攪動湯匙。
“好大一鍋王八湯……索菲婭你的心胸真是越來越豁達了,我好好的亞特蘭界到你這成了砂鍋,真是沒心沒肺,活着不累。”
嘴角噙着笑意,甲魚羹鮮美的氣味撲鼻,決明摘下金絲眼鏡,將手中的報紙拍在桌面,目光落在了一則新聞上。
“卡姆勒街賽馬場產生年底最大黑馬,由索斯特男爵投注的‘貴族少女’一舉奪得冠軍,其後程發力……侯爵失去了全年押注獲勝大滿貫的機會……”
“風生水起啊……”
決明搖了搖頭,放下兩枚金幣,繫緊風衣釦子,起身離開了這裡。
一旁的侍者有些愕然,這位客人點了這麼多菜,爲什麼一口沒吃?
走出餐廳,細碎的雪花落在了決明的黑色短髮上,精緻的金絲眼鏡,刀削似的臉龐,純手工定製的馬甲,簡約利落的馬球風衣。
搭配上刻有古樸鬱金香花紋的銀製懷錶,以及一副禁慾系的冷漠神色,這一定是一位年輕的律師,或者某學院的精英教師。
總之,是成功人士。
特里亞的冬天又來了,災難的即將到來並沒有影響普通人的心情,除了賦稅較高以外。
伸手攔了一輛馬車,車伕在僱主的吩咐下,朝着光明教會趕去。
光明教會在特里亞一家獨大,遠不是其他教會在這裡的分部可以比擬。
按照以往的規矩,太陽落山,天色擦黑,光明教會就會婉拒信徒入內禱告,以及向祭祀懺悔。
直到阿蓮娜進入光明教會,教宗在她的提議下,特殊時期採用特殊辦法,所以如今光明教會二十四小時都會大開門庭,迎接信徒。
而阿蓮娜爲了提升實力,找機會奪回神格,更是親自聆聽信徒的禱告與懺悔。
要想成爲光明,就要先接近光明,她比誰都清楚該怎麼做。
馬蹄有些打滑,鼻孔噴出熱氣,但還是有驚無險的止住了腳步。
決明付完錢後,在原地擡頭望了恢宏的教會很長時間,最終一步步走了進去。
教堂內坐滿了人,所有人都對這位‘成功人士’的身影視而不見,直到他坐在了隊伍的最前端,人們才突然發現:哦,下一個輪到他了。
一切都是這麼的自然。
前方的鐘聲響起,側屋走出了一位痛哭流涕的女士,在祭祀的示意下,決明攥着手裡的報紙,走進了側屋。
屋子很小,一道隔斷彷彿隔開了兩個世界,決明面無表情的坐到椅子上,通過身邊的木窗縫隙,可以看見對面正在閉目養神的阿蓮娜。
“痛苦,罪惡,不安,都可以在這裡傾吐,光明之神會原諒你的罪責,讓你遠離黑暗。”
決明冷漠的表情突然變得怪異,彷彿在強忍着什麼,眼眶中淚花滾燙,報紙被攥成了紙團。
“我有罪,我很痛苦,主教,神明會原諒我麼?”
帶着哭腔的聲音讓阿蓮娜微微皺眉:“會的,你是神明的孩子。”
“我……我是個律師,這是我小時候的願望,我很慶幸在神明的庇佑下,我實現了它。”
“我這半生都在堅守公平與正義,我相信我不會辜負神明的眷顧,就這樣,我成了特里亞最受尊敬的律師。”
“可在上個月……上個月……”決明的表情突然失控,雙手死死的抱住腦袋。
“上個月,在我一生最風光的時候,我接了一樁委託,我經常會免費給窮人提供幫助,以回饋神明對我的恩典。”決明的話開始變得語序混亂
“我接了一個窮人家的委託,在碼頭區,有幾戶人家一起承包了某個時段的搬貨工作。”
“可隨後沒過多久,他們的工作就被另一夥人奪走了,承包費也沒有退。”
“沒了工作,那幾戶人家冬天就會過得很艱難,但他們受到了威脅,只能忍氣吞聲,只有一家人找到了我,希望我可以幫他們主持公道。”
“我在執政殿據理力爭,希望可以幫助我的委託人,可執政殿一直再拖,直到我也收到了那夥人的威脅。”
說到這,決明失聲痛哭,精英的一面無影無蹤。
“所以,你退縮了?”阿蓮娜問道。
“不!我沒有!我依舊在堅持公平與正義,可……可……我在調查的過程中發現,其他幾戶選擇忍氣吞聲的人家裡,有個男人和我父母的死有關。”
“我認得那個男人,他和我父母曾經在一個礦場工作,後來礦洞坍塌,他本有機會救我父母,可他卻沒有。”
“我輸了,我沒有再繼續幫助他們,這個冬天他們會在寒冷和飢餓中度過……我有罪,我有罪……”
決明痛哭流涕,陷入瘋癲,阿蓮娜的口吻開始溫和起來。
“孩子,這只是你一時的錯誤,只要你有悔過的決心,你的心性將會更加堅定,神明會原諒你的。”
“你很富有,也許你該爲你的行爲做些補償,那些人家應該得到你的幫助,現在還爲時不晚……”
隨後阿蓮娜又說了很多話,決明的情緒也逐漸穩定。
“我會的,我會的,公平與正義會一直是我的目標,我讓他們安穩的度過冬天,併爲他們找到新的工作,謝謝您,主教。”
決明感激的走出了側屋,並離開了教會,而隔斷後阿蓮娜的眼神,閃過一絲殺意。
雜亂的頭髮在邁出教會門檻的時候恢復整潔,決明扶了扶眼鏡,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他朝着碼頭區走去,雪越來越大,但決明一直能感受到身後的暖意。
終於,在他經過一條暗巷的時候,細如針尖的光明聖火從地磚縫隙蔓延,瞬間將他包裹,燒成了一撮灰燼。
在灰燼四散的同時,特里亞東城區的一間酒館,決明推開了木門,拍了拍衣角的黑色灰燼,搖了搖頭。
“太極端了,太光明會晃瞎眼睛的,阿蓮娜,作爲我的學生,希望你早日解脫。”
……
一個月後,伊多瑞斯
現在的索菲婭接受教會的安排,留在了這座海城,開始學習更加高深的神術,以及如何才能成爲一名合格的主教。
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可以經常在這裡見到費蘭特,尤其是那天的龐然大物,着實是嚇到她了,萬萬也沒想到,所謂的幽靈島居然是隻海龜。
而且費蘭特這個人總是給她一種特別的感覺,說不清楚,就是覺得他和別人性子不一樣。
有些時候,二人躺在山上吃着燒烤,索菲婭不時會在他的眼神中看到另一種情緒。
壓抑,冷漠,沉重。
那種眼神彷彿變了個人,像一個兇徒,像一位暴君。
想不明白的索菲婭於是決定,既然是朋友了,那就有義務開導開導,畢竟她也曾在教會聆聽過信徒的懺悔。
可每當她一張嘴,費蘭特就又變成了一本正經的無賴樣,不可理喻。
還有就是那隻巨龜很奇怪,一開始還沒感受到,可去的次數多了,明顯能夠察覺,在巨龜上面,就彷彿回到了海神的懷抱一樣愜意。
也許海洋中能有這種生物,本就是受到了海神眷顧吧,索菲婭想着。
可今天索菲婭卻有些不高興,因爲前陣子費蘭特送她回岸,說了一句要離開幾天,然後就不告而別了。
她還以爲是開玩笑,沒想到真的一連幾天都看不見人影,無奈的索菲婭只好把抱怨埋在心底。
……
西陸也是會下雪的,用銀裝素裹來形容此時的西陸最合適不過。
本就翠綠的精靈世界增添了一抹銀白,簡直只存在於童話故事當中。
和南北兩陸不同,西陸的植物即便到了冬天也不會枯萎凋謝,依舊在寒冷的冬季保持着生機勃勃。
精靈都說這是生命母樹的力量,是自然女神的力量,母樹,可不僅僅是他們的母樹,這是自然女神對整個西陸的恩賜。
可如今這美麗的景色卻無人想要欣賞,因爲整個木精靈族都處在緊張的氛圍之中。
來自南北兩陸的技術和物資給了他們很大的信心,尤其是矮人的甲冑。
精靈族依靠着自身強大的恢復能力,根本沒在這上面下功夫,後勤領地絕大部分都在生產武器。
可有了矮人現場指導,一套套精緻的盔甲被送到了每個戰士手中,有了這些,雙方的戰損將會拉大,大大提高了木精靈族的戰力恢復。
與此同時,格物會和矮人聯合提供的新型火炮也被送到了西陸,作爲木精靈族的壓軸武器。
所有的一切都蓄勢待發,只等長老院一聲令下,奪回生命母樹。
時間一點點過去,西陸的冬天很快過去,在戰神教會的‘技術’支持下,木精靈長老院終於在冰雪融化的這一天,下達了總攻的命令。
這些年來,暗木精靈兩族的人口來源主要來自新培育的生命之樹。
作爲從母樹根系上生長的生命之樹,精靈族犧牲了自己悠長的壽命,換來了新個體的出生速度。
整整三萬木精靈戰士在同一天踏上了戰場,除了後勤,木精靈幾乎是傾巢而出。
其實在人口上,暗木兩族沒有多大區別,這也是爲什麼南北兩陸代表團沒有將他們放在眼裡的原因。
要知道光是人類,凱亞帝國和索蘭公國的現存軍團一共十八個,將近兩百萬人,更不要提獸人方面,真要全民皆兵,獸人可是連孩子也能有一戰之力。
大軍轟轟烈烈的朝着前線奔去,木精靈根本沒有掩飾的意思,也掩飾不住。
這麼大規模的動靜,同樣作爲自然的寵兒,生活在森林中的暗精靈也可以溝通植物獲取消息。
這場戰爭幾乎沒有預熱時間,立刻就進入了白熱化的狀態。
木精靈憑藉着準備好的箭矢和武器,與暗精靈打了個難解難分,但因爲盔甲的存在,傷亡卻要少了許多,這也是這麼多年來,木精靈少有的佔據上風。
……
戰場後方的樹屋中,戰神教宗親自坐鎮,作爲老朋友,羅伊公爵也留在了這裡。
“你說你來這裡做什麼,人家教宗都不來,就你一個人過來了。”羅伊公爵喝了口茶。
“這是戰爭啊,雖然不過六七萬人,但終究是戰爭。”
戰神教宗端坐在椅子上,目視前方,雙手拄着長劍。
羅伊公爵嗤笑一聲:“對你來說,這種場面和過家家有什麼區別,還是說,國王陛下給了你什麼命令?”
“戰神教會只信仰戰神。”
“那就是說,戰神教會想要先一步搶佔西陸資源了?”
戰神教宗一愣,啞口無言,最後無奈的說道:“跟你說了你也不懂,可你一直留在這裡做什麼?”
“說實話,我有點想在這裡養老,如果能活到那一天的話,多好的世界,都沾血了。”
“你這話說的可沒有一點惋惜的意思。”
戰神教宗搖頭起身,向外走去:“打了半個月了,一直焦灼下去不行,火炮可以讓他們推出來了。”
當火炮加入戰場,焦灼了半個月的局勢開始扭轉,一枚枚炮彈帶着火光砸向了暗精靈的衝鋒陣列,火焰與血肉成了唯一的景色。
爆炸聲不絕於耳,恐怖的衝擊力讓戰場瞬間擴大,無數粗壯的樹木在吱呀聲中倒地,旋即被火焰覆蓋。
相比於刀劍,這種可以稱得上隔了一個時代的重武器讓所有精靈震撼。
就連不少木精靈看着爆成血霧的敵人,還有宛如地獄的土地,也是心裡不舒服。
植物的哭泣在他們腦海迴盪,敵人的哀嚎在耳邊盤旋,本該是勝利的場面,卻讓不少木精靈戰士頓住了腳步。
長老院的長老們在前線親自督戰,心中明有退意,但也知道這個時候必須一鼓作氣。
火炮還在繼續轟鳴,突然,一道黑色的屏障籠罩了暗精靈的陣地,無數炮彈在空中被阻擋,炸成了煙花。
暗精靈的自然軍團終於在這個時候登場了。
數不清的黑色光彈反擊到了木精靈陣地,所碰之處燃燒起了無法熄滅的黑色火焰。
身穿精緻鎧甲的自然軍團代替了普通士兵,各種花哨的屏障和神術轟擊而出。
地面上,一根根黑色帶着荊棘的藤蔓如巨蛇出洞,一起加入了戰場。
這變化再一次激起了雙方視死如歸的憤怒,所有人都知道,他們退無可退,雙方必有一死!
就在這個時候,木精靈陣地後方,女將軍摸了摸黛娜的頭頂,罕見的露出一絲微笑。
“黛娜,該我們了,爲了女神!出擊!”
“爲了女神!出擊!”
木精靈的自然軍團迎戰而動。
……
戰場後方,剛剛打算回到樹屋的戰神教宗突然愣住,回身看向了戰場,一股熟悉的感覺縈繞在心頭。
“怎麼有種黑夜教會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