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黛絲緹這個名字,其實並非自詡半個精靈通的薩總想起來,而是羊哥想起來的。
血色黎明建立之初百廢俱興,就連圖書館都沒幾本書。
於是便有學者寫了份名單讓玩家捐獻,其中就有一本叫《光耀自然的願景》的。
獎勵很好,但死活沒人知道在哪兒。
經過多方打聽,捉羊最終鎖定了位於納爾德萊腐枝崗哨的精英怪“黛絲緹”。
彼時這裡早已炸完,精英怪也早被開荒的玩家殺死,枯萎的土地在法爺的幫助下緩慢修復着,連枯萎獸都不怎麼刷了。
這種情況下,想要見到當年的精英怪,就必須得用“重啓回憶位面”的道具來“回到過去”。
一個道具對應一次“重啓”,精英也只有一條命。
可直到捉羊把手裡的道具用完也沒能刷出這本書。
一怒之下,他在回憶結束前趕到對方的“刷新點”踩了一地奉獻打算把房子給燒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黛絲緹被淨化的靈魂出現,將這本在聖焰中也無法摧毀的書籍交給了他,這個任務纔算完成。
所以他或許會忘記其他精靈那些又臭又長的名字,但這個夢魘一樣的名字他絕對不會忘。
同時這還會提醒他遊戲裡的任務並非都是“殺與撿”,有時候還得多動腦子。
只不過他現在有些好奇,艾勒瑞斯和黛絲緹到底是什麼關係?
“他倆啊……”薩總感慨道:“他倆可太狗血了,都以爲自己的隱脈身份會連累對方,所以都藏着掖着,結果到頭來倆人都是隱脈。”
捉羊:“所以隱脈內部沒有屬於自己的通訊渠道麼?防泄密做得這麼絕?”
薩總:“是啊,隱脈那是真的‘隱’。後來悼木山谷打完,不少隱脈的身份是人死了才被發現的,艾勒瑞斯這樣的要不是進了副本,我咋可能知道王庭的管家竟然也是二五仔?”
衛殿鳶驚道:“合着這些裝備都是副本掉的?”
薩總:“不然呢?這質量,這特效,這材質,這可都是維利塔斯的牌子貨,專門找大師訂做的。”
衛殿鳶:“等會兒,就這法袍還訂做?我從軍械庫隨便找一件都比這個好!”
薩總:“哦法袍不是,那是在水銀城買的,不是衛哥,你想啊,他一個獵人,要那麼好的法袍幹什麼?也就裝裝樣子。”
衛殿鳶:“好好好!你的石哨使用權被我ban了,你自己給輝羽找地方住吧。”
薩總:“唉不是,別啊衛哥,咱有話好商量!”
…
他們聊得火熱,艾勒瑞斯則在沉默中思緒萬千。
這羣怪物的來歷,納爾德萊的處境,以及黛絲緹的未來,無數未知就像纏繞在一起的線團,讓他即使想要理清思緒都找不到頭緒。
與之相比,只是這麼多年囤積下來的裝備被“借”走都算小事了。
等靠近腐枝崗哨時,他終於忍不住開口:
“我們從諧律聖所逃離的事不會傳到這裡來吧?”
薩總:「魔網是恢復了,但枯萎之痕的魔網沒有,所以消息不會傳到這裡來。」
艾勒瑞斯恍然。
他也很快想起了不久前的新聞。
那些在虛空災難降臨時第一時間便縮回安全區的秘法師們在魔網恢復的第一時間便離開了,也沒有前來修復這裡的魔網通訊,想必也是因爲這個原因。
或許納爾德萊就是從那時開始惡化的。
“如果水銀城派信使過來……”
「他們不會那麼做。」薩總說。
艾勒瑞斯一愣:“什麼?”
「這裡已經被放棄了。」
“這怎麼可能,這裡可是納爾德萊,曾經最——”
“他說得對。”
一個聲音忽然從前方高聳的黑色樹木上方傳來。
聽到這個聲音,艾勒瑞斯心裡好像炸開了一朵煙花,整個人都燦爛了一瞬。
但隨之而來的是愕然。
“黛絲緹,你怎麼在這兒?”
一道矯健的身影從高處落下,快要墜地時忽然輕盈地向前滑了一段,剛好停在衆人面前。
黛絲緹擡頭掃過衆人,目光最後落在輝羽身上,淡金色的眼眸注視着鳥瞳,然後伸出了手。
輝羽下意識想激發聖光抵抗,但眼前之人的雙眼似乎帶着某種魔力,切斷了它與聖光的聯繫,讓輝羽出現了一瞬間的“沉默”。
這一瞬自然逃不過玩家的眼睛。
衛殿鳶:“臥槽?她跟你們大師姐一個特效?”
大師姐指的是拂曉之刃奧芙洛拉,未來平A帶沉默的聖騎士特攻殺手。
捉羊:“這我怎麼知道,我只和她的腐化版本打過交道……嘶,不對,好像她的技能確實有聖光法術鎖定的效果。”
衛殿鳶:“那你咋打的?”
捉羊:“拿盾拍死的唄,她又不能繳我械。”
東北人忍不住多看了黛絲緹兩眼。
這纖細的小身板,一盾擊就能打折吧?
…
“這隻光輝之羽飛過哨站頭頂時我就發現它了,看樣子它的主人也沒打算隱藏。”
黛絲緹一邊撫摸輝羽的腦袋,一邊看向旁邊的薩總,順着他剛纔那句話反問:
“所以,你怎麼會知道這裡已經被放棄了?難道你是某個死於政治鬥爭的王室成員?”
薩總兩手抱臂,靠在輝羽身上,淡淡道:
「你猜。」
黛絲緹一時間愣住。
她剛纔預想過很多種對話展開的方式,唯獨沒猜到這個。
不過她很快反應過來,也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我已經展示了誠意,沒有隱藏身份,而且直接帶着艾勒瑞斯來到這裡,現在該你了。
“我明白了。”
她點點頭:
“我們回哨站吧,路上慢慢說。”
…
捉羊:“牛啊薩總,都學會跟npc打啞謎了。”
衛殿鳶:“確實,你這擱哪兒學的?”
薩總嘿嘿一笑:“你們一看平時就沒認真觀察海涅,這可是原住民的智慧!”
其實他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所以隨便敲了兩個字沒想到對方也就順着聊下去了。
但是——
甭管過程是什麼,結果是好的!
路上艾勒瑞斯告訴了黛絲緹發生在諧律聖所的事,以及蕾妮殿下近期的情況。
聽了這些,黛絲緹非但沒有絲毫感慨和警惕,竟然還對王室發表了一番冷嘲熱諷。
“能夠放棄納爾德萊的精靈王,對治療枯萎的事毫不在意也很正常。”
“所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艾勒瑞斯忍不住問。
他在水銀城服侍王室成員那麼久,從來沒聽說過精靈要放棄這裡。
“很早以前就開始了,物資支持、人員輪替,這些東西逐年減少,黃昏灣和鏡湖兩個哨站在二十年前就荒廢了,我想你恐怕還不知道這個情報。
“此外用魔網發回去的信息石沉大海,回到水銀城的人也有去無回,我甚至不知道那些精靈到底是當了逃兵還是死在了瘴氣裡,我也不敢離開,生怕和他們一樣。”
她自嘲地笑笑:“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麼我估計除了沒有在名義上公開聲明‘放棄’,他們實際上把該做的都做了,也早就忘了這裡……對了,這對你而言或許算個好消息?”
黛絲緹莞爾一笑,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道:“反正你也要被通緝了,不如直接留在這裡陪我,王室的人根本不可能找過來……不過我還得給你找一把合手的弓才行。”
她雖然說得毫不在意,艾勒瑞斯卻是重重點頭:
“如果這是你的意願,我完全沒有問題!”
黛絲緹忽然止步,白皙的臉上浮起一抹錯愕。
“什、什麼?”
“我說我可以呆在這裡,我可以陪你走完以後的日子!”艾勒瑞斯認真道。
一旦得知對方也是隱脈,那他就完全明白了以前那些推辭是怎麼回事。
因爲他也是這麼想的!
黛絲緹被這突如其來的直球告白打蒙了,她渾然不似剛纔那樣冷酷淡然,言行間透露出一股了無心願的死寂。
如今,她臉上竟有些慌亂與嬌羞。
“你……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不,我沒有開玩笑!”
艾勒瑞斯上前握住她的手:“其實我……我也是隱脈!”
“什麼!!?”
黛絲緹的聲音陡然提高了一截,這聲音裡蘊含了某種切斷聖光的力量,輝羽身上的光暗了一秒,就連羊哥的魂火都閃了一下。
捉羊:“臥槽,她這技能有點克我啊!”
薩總:“噓,別吵,到關鍵時候了!”
…
“是真的,黛絲緹。”
艾勒瑞斯伸手握住對方的肩膀,認真道:
“我真的是隱脈的一員,我知道你也是,或許這個身份對我們有着種種約束,但那是以前,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艾勒瑞斯,我……”
黛絲緹滿臉通紅,彷彿失去了語言和思考能力,只能看着對方越湊越近。
就在倆人快要親上的時候,一個問號橫插一槓子。
「?」
它不光打斷了倆人的親熱行爲,還炸開成一團問號,繞着倆人飛。
他們這才驚醒,旁邊還有人看着呢!
衛殿鳶:“這是真不拿咱們當外人兒啊。”
薩總:“這算不算是聲望一步到位了?”
衛殿鳶:“你這麼理解也妹啥毛病。”
正如薩總所言,在這個小插曲後,黛絲緹的聲望一下子從“警惕”刷到了友善。
而且最主要是她這個人的氣質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有種枯木逢春、涸鮒得水的感覺。
一下子滋潤了!
於是等抵達腐枝崗哨時,她直接給衆人表演了一手絕活。
“起來吧,我的僕從們!”
說出這句亡靈法師意味十足的臺詞後,這座依靠老樹搭建的哨塔周圍突然窸窸窣窣地出現了上百道身影。
它們有的從地下破土而出,有的從樹上跳下,還有的竟是從空氣中鑽了出來。
它們看着十分混搭,既像枯萎生物,又像亡靈,但更多的還是像草木傀儡。
雖然弱的可憐,平均也就不超過二級,但詭異之處就在於此前即使是衛殿鳶的六級感知也絲毫沒有發現它們。
對此只有一個解釋……
這是死物。
它們就像路邊的一株枯木,地上的一塊石頭般不引人矚目,所以即使被感知掃過,傳達回來的也是“景觀造物”而非敵對生物。
可現在它們卻都“活”了。
艾勒瑞斯愣愣看向這些,沒來由一陣心酸:
“這裡……就只剩下你一個人了嗎?”
“如果不是我把其他人都遣散了,我也不敢這樣做,這是對自然的褻瀆……”
黛絲緹嘆了口氣,看向骷髏們:
“你們或許感受到了,這些‘凋零衛士’就像你們一樣身上沒有亡靈生物的死氣,但實際上它們是貨真價實的亡靈,只不過來自靈魂的死氣被中和,身軀則是枯萎造物。我猜爲你你們製造身軀的人能理解我的做法。”
三人面面相覷。
他們可以確信,海涅絕對不懂這個。
「它們有什麼用?你是怎麼做到的?」薩總問。
黛絲緹解釋道:“它們可以深入那片瘴氣中爲我帶回物資和資料,枯萎獸一般不會攻擊它們,裡面的亡靈也是如此。至於做法……”
她略帶疑惑地看向捉羊:“你難道不也是這樣嗎?”
捉羊一愣,但很快反應過來。
「你是說聖光?」
“是啊。”黛絲緹點頭道:“被自然中和的聖光可以淨化亡魂中的戾氣,使其便於控制,否則沒有亡魂會甘願附着在與僞造的軀體上,除非那是具備高等智慧的惡靈——可那樣一來,不就成了人造的巫妖了麼?”
她這麼一說,仨人倒是都懂了。
亡靈法師的基本法術即從冥界租魂附着在屍體上。
亡魂之所以同意這樣,是因爲這算滿足其復活的執念。
這也是死氣的由來。
屍體總會散發出強烈的死氣。
但黛絲緹的“凋零衛士”並非如此。
首先亡魂是淨化過的,沒那麼固執。
其次“屍體”也是假的,枯萎植株打造的軀體可以同時讓低等級的枯萎獸和亡靈都認爲這是“自己人”。
這麼一看,能寫出《光耀自然的願景》的這位真算是個人才!
這時薩總忽然靈機一動:
「既然這樣,那你能不能給我們仨裝上這些東西?」
看到這行字,黛絲緹的眼裡也亮起了光。
對哦……
既然眼前的這些是真正“具備高等智慧的無害化亡靈”,那爲什麼不試着把他們也變成這樣呢?
……
天色漆黑,灰綠色的瘴氣在夜間泛起幽綠的光芒。
留下蕾妮接受黛絲緹的治療,組團踏入這片與低語森林枯萎之痕大同小異的禁區,兄弟仨人這回無需謹慎,直接邁着六親不認的步伐,走得那叫一個虎虎生威。
被後者武裝成“凋零衛士”的仨人發現沿途的枯萎獸和亡靈真的不會攻擊他們。
即使它們互相打起來了,也不會多看他們一眼。
這也太爽了吧!
《AGE》裡從來沒有高等級玩家就不會被紅名怪攻擊的說法,後者的仇恨範圍也不會因爲目標的強弱而變化。
唯一影響所謂“仇恨範圍”的,只有體型、外觀等一眼便能看出來的東西,以及凡是大型魔獸都具備的“威懾光環”。
而後者實際上也是對生物性狀的總結,不算額外加上的技能。
原因也很簡單,大部分靠身體的魔獸感知不能外放,無法判斷面前的玩家是萌新還是大佬,只能先咬一口再說。
同理,大部分能感知外放的魔獸或不怎麼聰明的怪物也無法判斷感知裡的玩家是什麼等級,只能先扔個技能再說。
它們根本不會聰明到繞着玩家走。
某種程度上,這也是夏老師選擇常駐隱身的原因。
這能省去很多麻煩。
獵人的僞裝同樣如此。
但其他職業可就沒這麼方便了。
一般當步行前往某個目的地時,玩家都會選擇組團,或是僱幾個獵人驅使獸羣,又或者買來高級魔獸的“信息素”用於驅趕野怪。
這些體驗哪有現在這麼爽!
這可是直接改變了“陣營”!
很快,三人就找到了一處顯眼的建築。
這裡以前似乎是一個小型神殿,門前斑駁的噴泉雕塑是某個自然之力的化身。
參考當地習俗,這是一隻在哺乳幼崽的母豹。
但現在雕像倒塌,又被幽綠的鬼火籠罩,看着倒像是母豹被幼崽分食。
呆傻的亡靈僕從正排着隊往神殿裡面搬運新鮮的枯萎生物殘軀,大部分還血淋淋的,冒着熱氣。
要放在以往,這需要偵測,需要猜,需要想辦法才能弄清楚。
但現在,什麼都不要想,直接往裡走!
仨人來到神殿邊緣,從沿途路過的亡靈手裡各自搶下一堆東西。
但凡有骷髏架子想反抗,捉羊上去就是一腳直接給踹散架。
然後他們抱着東西一路插隊擠了進去。
裡面有一個脫落了半邊臉的屍巫,正在埋頭繪製獻祭法陣。
在它身邊擺滿了祭品,頭頂還懸着一團藍色的鬼火,從中傳出一個冰冷優雅的女聲,用精靈語不斷重複着法陣的要點,儼然一副提前錄好了音的樣子。
似乎是察覺到三道身影進來的速度非同一般,屍巫擡起腰,用僅剩的一隻眼困惑地望了過來。
“你們……”
乾枯的聲音還沒說完一整句話,44碼的鞋底就朝他踹了過來。
與之一同來到的,還有綻放的刺眼聖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