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亞蘭描述“神罰”真正的樣子之前,玩家一直以爲這玩意兒是核彈,或者跟核彈差不多的火力輸出。
總之屬於一發入魂的那種。
但實際上脫胎於通靈術、誕生自元靈、本質上是意念聚合物的“神”所降下的懲罰,毫無疑問也是通靈術。
彼時的世界還沒有被魔網覆蓋,元靈的活躍度也遠超今天,但因爲信仰對元靈的異化,導致不同區域的元靈也誕生了類似“種族”的區分。
可即便如此,在廣袤的羅斯托頓王國土地上活躍的“暗影元靈”也具備元靈的特性。
它們絕對遵從人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渴望。
當薩維亞成爲衆矢之的後,茫茫多的暗影信衆都在憎恨這位昔日的國王。
最初只是希望他撤回這項愚蠢的計劃,希望他把王位交出來。
可隨着情緒的匯聚,保守的人認爲自己過於保守,極端的人認爲自己還不夠極端。
單純的下臺已經無法滿足民衆的焦渴,神罰便在這個過程中迅速完成了進化。
從“薩維亞罪不至死”變成“我們要薩維亞生不如死”。
如果此時薩維亞離開北地,逃往麥卡拉,或者贊羅高原,甚至是盧庫平原等地,都能避開這一次神罰。
但他把自己的靈魂與裡世界的“歐迦斯”強行綁定在了一起,無論如何都走不開,只能被來自四面八方的元靈折磨。
他之所以沒有死,不是因爲他牛逼,而是因爲民衆不希望他死。
於是他一邊被折磨,元靈還在一邊治療他。
人的忍耐力是有極限的,否則死靈法師也不會發明出“屍爆術”這種法術。
它的原理是將遊魂折磨到極致,從而讓其附着的屍體爆炸。
而“活人屍爆”的殺傷力比亡靈屍爆更牛逼,尤其是薩維亞這種強者。
所以,國王本人以一己之力摧毀了整個地下實驗室和德爾米因斯這座王國首都,造成的直接傷亡就超過了百萬人。
而這百萬個亡魂,也理所當然地被捲入了裡世界。
現在,輪到薩維亞復仇了。
可以說薩維亞已經死了——那個有着完整記憶的國王不堪折磨選擇了自爆。
但因爲他把自己和歐迦斯強行綁定在一起,於是散落的記憶碎片又被自動運轉的法陣收攏凝聚了起來,變成了一個扭曲的惡靈。
新生的薩維亞靠復仇的渴望活着。
對尼斯人的仇恨,對暗影聖殿、對神明的仇恨,對所有生者的仇恨。
他的靈魂在這種扭曲的情緒基調下完成了重塑。
作爲經歷過那個時代的人,尤其還是一位國王,他似乎把自己和記憶中某個同樣被民衆推翻的王者弄混了。
這或許與他藏在心靈深處不敢示人的仰慕之情有關。
如果是個女的,那就是鐵暗戀,可索雷斯是男的,那就是純純的羨慕。
所以在欺騙玩家時,薩維亞自以爲編的故事都是自己,可實際上那些支離破碎的記憶片段有不少來自昔日的索雷斯,而且還都是些似是而非的混沌記憶。
他以爲自己是個無所不能的王者,他以爲自己觸怒了神明(其實是侮辱了神明),從而被懲罰,落到今天這種田地。
總之他以爲自己強大且壯烈。
帶着這些良好的自我感覺,他繼續統治着自己的“子民”——那些被他折磨的遊魂,他讓它們彼此廝殺、吞噬、晉升,培養出一隻只強大的惡靈,盤踞在德爾米因斯的深處。
然後自稱爲“幽魂之尊”。
聽到這兒衛殿鳶不禁問:
「那你倆呢?你們怎麼拿到的控制權?」
亞蘭答道:“因爲薩維亞經歷過一次‘死亡’,所以權限被完全釋放,歐迦斯的備用核心就按照開發貢獻度將權限分配給了參與設計它且被綁定的研究者,
“但因爲薩維亞的自爆也波及了精神位面,最初的研究團隊中有九成以上的成員變成了無意識的靈魂體,權限最終落在我們五個人身上,瓦拉瑟爾佔了29%,我22%,剩下的分別是安娜斯塔·阿蓮科、奧德·穆西亞因和萊伊·西廷。”
…
薩總:“這姓氏怎麼這麼耳熟呢?在哪兒聽過嗎?”
衛殿鳶:“大姨就姓阿蓮科,老術士家族了,她家刷好幾個精英怪呢。”
薩總:“你說的不會是哭泣殤途的‘吹拉彈唱’組合吧?”
哭泣殤途有一隊巡邏的精英紅名惡靈,四人分別擅長吹風、拉拽、彈開和唱詩,而且往往由前三者用各種干擾玩家位移的技能來拉扯空間,讓第四個惡靈唱響一首擁有沉默+AOE+召喚附近小怪等N合一效果的喪魂詩章,給不少玩家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可怕印象。
衛殿鳶:“對,就那四個,都是大姨的後輩,滿門忠烈了屬於是。然後安德烈是穆西亞因大公,老貴族了,西廷我沒聽過,但八成跟聖西廷有關係吧?”
夏老師:“確實有,‘西廷’就是維什麼什麼的一串名字,他們以前還叫‘聖西廷’,大概五六百年前王室變成了普通貴族,就統一叫這個了。陰影腳步的盜墓課第一節就是去下這家的墓,修得那叫一個氣派。”
幾人一合計,敢情從那會兒起這些家族就參加歐迦斯這種大項目了。
可惜從大姨和安德烈現在的反應來看,這些資料也隨着這次大爆炸湮滅在了歷史中。
「那這仨人也還在嗎?」衛殿鳶問。
“不,他們不在了。”
亞蘭搖了搖頭:“薩維亞雖然失去了權限,也未曾意識到自己原本擁有過什麼,但他的自我認知是‘被背叛的君王’,所以認爲是我們這些人篡奪了他的王位,便在重塑了靈魂後第一時間進攻歐迦斯。
“在那次防衛中,最忠誠的奧德最先被薩維亞欺騙奴役,然後折磨到自爆,可怕的衝擊波直接摧毀了我們的外部防線。
“我、安娜斯塔和萊伊盡全力爲瓦拉瑟爾爭取時間,最終她們兩個戰死,我則被迫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瓦拉瑟爾則靠自己驚人的魂質成功兼容了歐迦斯的核心,真正完全控制這裡,擋住了薩維亞的第一次入侵。
“後來又經歷了幾次入侵,每一次薩維亞都會用最惡毒、最可怕的幻象干擾我們所有幸存者的心智,尤其是身爲第一道防護的我。
“爲了防止我動搖、被蠱惑,我切斷了與整個歐迦斯的聯結,獨立運作兩道防護,並且將全部精力轉移至內部防護網,這才能堅持到今天。
“然而維繫歐迦斯的運行是要付出代價的,你們所見到的這一切……靈魂體的心智泯滅,亡靈的污染,根源的污染,都是代價的一部分。
“我當然知道澤拉喬身上的龍魂來自卡耶塔諾,可我不能替他報仇,甚至不能憤怒,我還需要騙它把送來的贊羅人靈魂交易給其他人,從而收取一些中介費,來維持這裡的運行……”
「所以那些到今天還在最低功率運轉的地下遺蹟,是你們控制的?」夏老師問。
“是的,是瓦拉瑟爾在控制。”亞蘭點頭道:“那些深埋凍土之中,隔絕了聖光與高溫的精密儀器也是歐迦斯計劃的配套設施,既然現如今被稱爲‘遺蹟’,想必你們也發現了它不需要人力即可完成生產,這在當時是靈魂學最傑出的研究,即使是當年的帝國也做不到這種事。”
衛殿鳶:「可你們怎麼傳遞信息呢?索雷斯說那會兒也沒有大規模使用傳訊法術啊?」
亞蘭:“這便是歐迦斯最具開創性的程序。歐迦斯核心向下控制着27箇中級節點,後者分別控制着全國724個下級節點,所以我們不需要大面積覆蓋全國的通訊網絡,只需要確保上下節點間信息暢通,尤其是中級節點與核心之間的27條線路穩定即可實現目標。
“至於下級與中級之間,甚至可以靠人力來收集、彙總反饋信息,只要處理信息的核心做到不偏頗,精密的像是一臺機器,那麼單個數據收集端細枝末節的誤差就可以忽略。
“當初即使是帝國也無法避免上民貴族的貪污腐敗,金錢與權力的交易是貪婪驅使下的必然產物,人無從避免。所以,歐迦斯的大多數程序設置都能有效防止個人意志對系統運行的影響,因此它纔對全國纔有着極強的控制力,從而避免資源的不合理配置。”
說這些話時,他臉上帶着研究者的驕傲,可轉瞬就變得暗淡。
“但也正因如此,一旦它落入一個滿腦子都是復仇的瘋子手裡,後果將不堪設想。屆時無人可以阻止他向外宣傳自己暴虐的思想,也無人阻止他生產出不受管控的武器,讓它對準無辜者。
“另外,這些工廠畢竟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因此大爆炸發生後,我們纔沒第一時間採取龜縮防守的模式,我們要儘可能與外界保持聯絡,與他們協調來保存珍貴的數據,甚至是用物理手段關停這些工廠。”
聽到這裡,大黃嘆了口氣。
“還真是諷刺,這幫人豁出去保存下來的數據想必在當時就直接被貴族們摧毀了,否則尼斯人的科技樹也不至於發展到今天還是這b樣。”
衛殿鳶:“確實,遺蹟開採在以前也是被禁止的,這四五百年間聖殿的影響力上來了才逐步解禁。這幫byd貴族真是吃一塹長一智。”
這時亞蘭突然鄭重地看向幾人:
“我想請你們幫我一個忙,幫我解決滲透進來的薩維亞,雖然那只是他的一縷意志,但如果放任不管,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來……”
四人都沒有吭聲。
答應下來也就一句話的事兒,但能讓四人集體沉默,很顯然他們都有其他想法。
最終衛殿鳶打破了沉默。
“我想救這老鐵,兄弟們怎麼說?”
夏老師:“北方羈絆嗷,明人不說暗話,我想救他老婆,這麼大的龍魂,分我一小半都夠給匕首開特效了。”
薩總:“我沒意見,幹個分身多沒意思,要幹就幹真薩維亞,就他也配姓薩?”
大黃:“我也沒意見,不過這事兒不好整,我感覺亞蘭好像對現狀不太瞭解。”
衛殿鳶:“啥不瞭解?不瞭解啥?”
大黃:“他是個防火牆,而且還和歐迦斯的主控系統隔開了,所以這些年和外界保持聯絡的是他老婆不是他,他充其量能從這幾個贊羅人這兒知道外面的情況,而且還不全面,所以不知道冥界現如今是怎麼回事。
“瓦拉瑟爾身上那鏈子明顯是冥界來的,考慮到薩維亞當初突然能篡改歐迦斯的數據,這技術是誰給的?絕壁是真薩總啊,而且遊戲裡副本打完還有維加之影出來講話呢,這冥界不是鐵幕後黑手?
“既然咱都來了,索性給她把鏈子拆了,把裂隙堵上,這樣歐迦斯的問題不就一口氣都解決了嗎?”
薩總:“要不……咱回去找海涅商量一下?不是兄弟怕哈,主要是這麼大的事兒,好歹得跟家裡說一聲吧?”
夏老師:“不是,你要回去跟羊哥奪嫡嗎?”
薩總:“奪個毛,他又沒有繼承權!不對,海涅又沒死!嘶……不對,反正我沒那意思!你tm什麼意思!”
夏老師:“不是哥們,我就一個平A,你怎麼就自爆了啊?”
薩總:“我tm……”
“你倆差不多得了。”
大黃叫停了這倆貨,言歸正傳道:“當初薩維亞p3的戰鬥是小怪殲滅戰,他躲進位面狹縫,然後開門搖人,搖的都是冥衛或者比冥衛稍次一級的,這就說明這裡的裂隙撐死只能出這個級別的怪,而且還是那時候的‘強化版本’。
“咱現在一來能和瓦拉瑟爾說上話,二來這裡的裂隙沒那麼大,我覺得不是不能打。
“最主要的是,我們只能騙薩維亞這一次,一旦錯過這村兒就沒這店了。萬一把薩維亞逼急了他真跟歐迦斯爆了,這纔是最大的損失——不光損失兩個人,這套系統也沒了,你們不覺得村裡就缺這個嗎?”
三人一想好像確實。
現在整個麥卡拉的政務都壓在海涅等人的身上,所以每次回去都能看見海涅在書房伏案疾書,忙得跟個沒有其他動作的npc似的,都沒空出來下副本了。
這怎麼行?
熱乎的經驗不能第一時間送到玩家身上變成屬性,那跟沒獲取有什麼區別!?
而且他們只會訓練打手,讓他們自己搞一套行政系統還是太難了。
現在麥卡拉人少,看不出這方面的缺失有什麼影響,可未來人多起來後那真就不好說了。
夏老師:“我懂了,咱先把boss救了,再當boss把薩維亞騙進來殺,對吧?”
大黃:“對,要是把薩維亞幹了,這得給多少經驗啊?”
三人紛紛信服地點頭。
主要是信服經驗很多這一點。
而且指揮都說了幹,那就幹!
幾人一合計,最後讓衛殿鳶開口給亞蘭描述了當今的“時局變化”。
聽着一個骷髏給他描述冥界是多麼可怕的存在,亞蘭臉上的震驚就沒下去過。
良久他纔回過神來。
“你們是說……這背後是一個僞神的陰謀?”
「對。」
“所以冥界的力量可以從那裡介入,和薩維亞里應外合?”
「是的。」
最糟糕的結果得到了驗證,亞蘭急得滿地踱步。
然後,他就被四個「你先別急」圍了起來。
集火安慰果然效果拔羣,亞蘭的注意力頓時就被轉移了。
「我們可以砸斷那些鎖鏈,把瓦拉瑟爾放出來。」
衛殿鳶說:
「但我們需要一個暗號來接近瓦拉瑟爾,獲取她的信任和幫助。」
“你們……真的可以?”
亞蘭說不上是猶豫還是期待,更多的是惶恐。
夏老師:「別忘了我們連索雷斯都能救。」
這句話說服了亞蘭。
他鄭重地點頭:“好,我相信你們。”
…
安全屋內。
薩維亞靜靜地等待着玩家來找他。
保持平靜對他來說不亞於酷刑,但考慮到這是親口品嚐復仇前所要付出的微小代價,他就不覺得有多難捱了。
“等我突破那堵該死的牆以後,我一定要狠狠羞辱那個篡位者,只可惜她的丈夫已經死了……”
薩維亞在心中醞釀着最惡毒的話語,靈魂上泛起一陣陣渾濁的漣漪。
忽然,他猛的站了起來,然後看向核心所在的方向。
那裡突然傳來一股令他莫名熟悉的波動……
好像是某扇門打開了似的。
可他爲什麼想不起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