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師本以爲操縱這個高達會像換了個賬號角色一樣流暢,無非是距離感要重新把握一下。
但當他真正開始操作時,卻發現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他的一切動作都要靠發出指令來完成。
僅一個擡手動作,他就一瞬間發出去不知多少命令,而且全都是下意識的。
但問題也在這兒,在他的理解中本該是下意識的行爲,此刻被拆分開來,發送給了無數類似肌肉纖維的組織,然後再由它們協同完成一個簡單的動作。
這有多細緻呢?
彷彿連呼吸都要靠給膈肌和肋間肌發送命令來完成。
此前他從沒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過,但這次是真的超載了。
如此混亂的指令發出和執行自然帶來了糟糕的結果,表現在外面即:
黑色巨人試圖爬起來,但爬到一半就以一個滑稽到像是在演貓和老鼠的姿勢摔了個狗吃屎。
“呵,拙劣的表演。”
原本如臨大敵的藍色巨人不屑道,加速撲了過來。
見敵人靠近,夏老師激動的就像第一次上初號機的碇真嗣。
“動啊!動啊!給我動啊!”
砰!
毫無意外,他被擊飛了出去。
——氣死我了!
夏老師就沒這麼生氣過!
他不是不能接受輸,但不能這麼輸。
太憋屈了!
大概是感應到了他此刻過於充沛的情緒,一陣集體性的惶恐不安從四肢百脈傳遞了過來。
“您的指令太複雜了,我們學不會。”
他們迴應地小心翼翼,誠惶誠恐,滿含歉意。
這下給夏老師整不會了。
“不是……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無比愧疚。
上一次這麼愧疚還是在遊戲裡。
當時他偷了某個滿好感度npc的傳家寶,事後才知道那傢伙其實早就打算把這東西當成禮物送給自己。
可惜知道消息時對方已經死了,死於爲自己準備“另一份禮物”的過程中。
在他陷入回憶的時候,他又被踹飛了出去。
——你媽的!
夏老師咬牙切齒。
“沒事,學不會就別學了,一切交給我!”
“我們真的什麼都不用做嗎?”
“是,完全放棄思考,只需要執行命令!”
下一瞬,他感覺自己獲得了對這具身體完全的支配權。
這已經超過了服從,這是盲從。
“死吧,賤民!”
就在藍色巨人即將重重踩下一腳時,倒在地上的黑色巨人忽然一個漂亮的起身反擊,一腳踹在對手的下顎,直接踹飛了對手。
然而這只是一個開始!
原本笨拙的黑色巨人彷彿突然開竅,身體靈巧的像是一隻貓,在對手落地前便疾馳過來,隨後身體盡情舒展,發動了疾風驟雨般的攻勢。
要是隻有物理攻擊也就算了,這傢伙竟然還有垃圾話!
「螻蟻是吧?」
「賤民是吧?」
「你當自己是索雷斯啊?」
「你也配當暴君?」
「你頂多能給拉卡茲當副手,就配個戟把!」
在這個詭異的精神空間內,與超凡能量有關的法術都被屏蔽,只剩下了原始的能量碰撞,具現化爲拳腳功夫。
而夏老師雖然沒受過專業訓練,但早在漫長的新手期學會了如何在被繳械後仍將對手揍得鼻青臉腫。
他完全沉浸在這股“重拾老手藝”的興奮中,渾然不覺對手在捱打的同時還在還擊。
——嘴上還擊。
“該死的賤民,你……”
砰!
“你竟敢直呼我的姓名……”
砰!
“住手!你從哪裡知道的……”
砰!
直到一拳掄空,夏老師才發覺對方似乎被打進了斬殺線,又或者某種虛弱狀態,總之恢復得更慢了,慢於他的預判。
而且對方的身軀原本亮的像藍霜晶石,現在卻像一團棉花。
能量都去哪兒了呢?
他低頭看看自己,黑色的身軀凝實的就像黑曜石鑄造。
哦,到這兒來了。
“你從哪裡得知了‘我’?”
藍色巨人護着腦袋站起來,忙不迭地問,絲毫沒有剛纔的霸氣,彷彿他的底氣隨着能量一起流失了。
“伱難道是後來被派出去的?你姓什麼?麥克達克?賽文?傑米提瑟?”
——嗯?
對方突然蹦出來了這一串名字,倒是讓夏老師有些在意。
雖然地宮之行後就解鎖了全新的遊戲背景,但他也只聽了個大概,只是勉強記得這世界上有名有姓的npc的祖宗都是索老登當年的手下。
應該就是對方提到的這一批人。
那這是個什麼東西?
他怎麼也知道這些事?
他往前走了半步,身上的敵意稍微消散。
「你……知道狄拉塔圖克?」
藍色巨人一怔,惱怒道:“是狄克塔圖拉!”
然而他的憤怒未能持續,就在反駁的一瞬間,對手突然發動了偷襲!
光潔的黑曜石大長腿直接踹在他的胸口,像是一柄利劍,攪散了他的形體。
隨後是上手直接撕扯。
這一次,他沒能等來恢復。
“傻逼,真以爲我跟你聊這些啊?我能記個大概就不錯了,還要你糾錯?”
夏老師在心中嘟囔着,隨後四處尋找迪倫的蹤跡。
他也不敢亂走,生怕一腳給他踩死了。
還沒等他找到撲克臉的意志,心中就傳來一陣喜悅的波動。
“勝利了!我們勝利了!”
“是是是,贏了贏了。”
他敷衍道:“我該走了,你們也該走了,這傢伙不需要試煉。”
“什麼,你要走了?你不是加入我們了嗎?”
這股強烈的情緒有着挽留,有着委屈,以及“我做錯什麼了嗎”的惶恐,幾乎瞬間就形成了厚重的道德枷鎖。
夏老師被綁架了。
他甚至有一種預感,自己只要答應加入,就能把這個扮演“最強者”、“被依賴之人”、“責任神”的遊戲繼續玩下去。
但突然,一些不愉快的經歷從記憶深處浮現。
那時他還是個清澈的大學生,剛進遊戲沒多久,還沒什麼朋友。
他偶然間加入了某個公會,隨後迅速成長,將所有人都遠遠甩在了身後,包括把他撿回去的人。
在一款網遊裡,一個玩家能走多遠取決於他想要什麼,以及有多想。
夏老師想要的有很多。
想挑戰更強的敵人,拿到更好的裝備,認識更多的、更強力的隊友。
他的渴望非常強烈。
但他那時的朋友並不這麼想,他們既不理解也不接受爲什麼會有人爲了一個遊戲付出這麼多——遊戲而已,何必那麼認真?
於是雙方的分歧就此產生。
夏老師也不是沒有想過和他們走更遠,但並非所有人都認同他的理念。
於是在一次次摩擦中,舊日的情感消耗殆盡,昔日的朋友分道揚鑣。
就連最初飽含溫情的溢美之詞也都變成了泛着酸味的咒罵。
那是真的陰陽怪氣。
最終有人選擇了離開,而他,從此被打上了背叛者的烙印。
那個背叛者此刻很篤定,如果自己這次選擇了加入,那麼最終的結局也不會好。
因爲他們理念不同。
如果一個人打心底裡認爲自己是弱者,萬事萬物都需要向自己妥協,那他註定走不遠。
他從這些盲從自己的意志中感受到了類似的傾向。
於是,他乾淨利落地掙脫了道德枷鎖。
“我只是幫你們,並不是加入。”
否定之後,玩家的直覺告訴他,這種回覆不利於結算獎勵和後續任務的接取,於是又補充道:
“如果下次還有這種情況,可以來麥卡拉找我,不對,找海涅。”
“海涅……”
無數個聲音唸叨着這個名字,直至戛然而止。
誒?
夏老師還沒反應過來,突感一陣天旋地轉。
他感覺就像被丟進馬桶裡然後摁下衝水開關,整個人被吸到了另一個世界。
再度恢復意識,面前竟然已經圍了一羣人。
衛殿鳶:“咋樣啊,你都幹啥了?咋這麼大動靜?”
薩總:“不愧是你啊我的夏,走個地道都能走得地動山搖。”
夏老師:“地震了?”
大黃:“可不是嘛,壞女人都來了,這還不夠震麼?”
什麼,妮刻絲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