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刻,在真正的地宮中,海涅還沉浸在剛纔的震撼中。
亞蘭·吉蒂勒。
聽到這個姓氏後,他怎麼可能不震撼……
“從你的反應來看,他的姓氏果然如後來者所說那樣延續了下來。”
瘋王緩緩道:“我聽說他在北邊,還成爲了貴族,後來支持神殿……這很有趣,聽上去他們的神殿在最初竟然不是統治者。”
“尼斯人的情況不同。”海涅解釋道:“他們所信仰的神明並非由集體意志塑造,亡語者女士有着自己的神國暗影界,那是人死後的歸宿,她也代表了死亡……難道身爲亡靈法師的你沒聽說過?”
瘋王:“這也是我好奇的,我當然聽說過暗影界,我的死亡之力(死氣)就來自那裡,可我從沒聽說過你描述的這位‘神祗’,否則我就會把那裡作爲下一個征服目標,而非在漫長的生命中無聊度日。”
“那冥界呢?”海涅疑惑道:“你又是怎麼被束縛的?”
“這是一個很漫長的故事。”
“沒事,我最愛聽故事了!”海涅說:“你哪怕從你的帝國建立開始說起也沒事!”
按照對方的說法,上面的法陣被關停了,搖來的人都得救了。
至於他的骷髏們,既然維持法陣的能量是被他們抽乾了,想必是在爽。
那就一點都不急了!
大家都有美好的未來!
瘋王大概也是太久沒見過聽衆了,醞釀片刻,便開口道:“在那羣賤……叛軍逐步攻陷我的帝國時,我便着手將王都永續堡變成一座跨越位面的虛空要塞。
“我們儲備了足夠一百萬人生活二十年的物資,早早轉移到了另一個位面,然後由我的親信負責這次轉移工作的節點佈置。
“然而我低估了叛軍的行進速度,又或者,是我那羣無能上民的投降速度。彼時塞比提加已‘死’,這羣叛軍一路燒殺搶掠,比我想象中提前三天兵臨永續堡城下。
“我不得不倉促啓動魔法,然後我第一次見到了‘聖域’——叛軍的神將虛空變成了它們的聖域。
“而那些所謂的神,由無數呢喃、無數思緒、無數被他們稱爲‘靈’的東西匯聚而成,恰好迎面撞上了我的要塞。
“彼時我還不知道那是所謂的‘神’,還以爲是某種強大的、未知的虛空生物,便讓我的軍隊與親信發起進攻。
“結果那些生物完全無視了這些攻擊,反而開始污染我的子民,讓他們意識混沌,思維狂亂,一點點陷入瘋癲。
“現在看來,那無疑是一種‘傳教’過程。
“按照你的說法,彼時的信仰邊界尚未穩固,即使是同一種自然——比如風雨雷電與大地,也有着不同的解讀,同樣是聖光,有人認爲它該灼熱,有人認爲它該溫暖。
“信徒們爭吵不休,彼此影響,打磨各自的觀點,使其逐漸趨於統一,這就使得虛空中混亂的信仰每時每刻都在變化。
“它的信衆因爲位面壁壘的過濾,只會陷入糾結與自我拷問,而我的子民卻正面對上了最直接的思維衝擊……”
瘋王嘆了口氣,平靜的聲音中有一絲無奈。
“你覺得,我接下來該怎麼做?”他問。
海涅:“換我就投了。”
瘋王一愣:“什麼?”
海涅:“投降的投。”
瘋王失笑道:“這怎麼可能?”
海涅:“怎麼不可能了?叛軍只是模糊地感應到了神祗,而伱的人直面了神祗,現在誰的信仰更虔誠?”
瘋王一時沉默。
海涅:“我要是你,就直接帶着他們重返現實位面,一方面是爲了隔絕神明的影響,抓緊時間治療一下。另一方面,直接聲稱自己見到了神明,甘心臣服於無上的偉力,然後讓這些被融合教義逼瘋的瘋子去給淺信徒傳教,這下叛軍不就成自己人了??”
“這……我怎麼可能做這種事!”瘋王怒道。
“怎麼不可能?”海涅反問:“如果我是你,就會這樣奪回對信仰的解釋權,順勢取消上民與賤民的階級之分,轉投信仰體系的懷抱,擁護神明新秩序,等拿到話語權後再着手解構、淡化它,直到民衆不被‘神’所束縛,這難道不是共贏嗎?”
“可他們是叛軍,他們應該爲自己的行爲付出代價!”
“是啊,付出代價。”海涅嘆道:“如果我所描繪的結局本該存在,那麼如今的局面即是所謂‘代價’。你懲罰了他們,他們也懲罰了你,大家誰都沒贏,您對此很滿意是嗎?”
“起碼我不後悔沒有照你說的那樣做。”瘋王哼了聲。
海涅:“您不後悔纔是最大的問題,即使是叛軍,那也是‘你’的子民在造反,可你卻只想着懲罰他們……自始至終,你的眼裡都只有自己的‘上民’,彷彿他們纔是人一樣。
“至於賤民、弱者,那些根本不是人,而是奴隸似的所有物,連狗都不如,就像一把乾草,一盆水,燒就燒了,倒就倒了,可一旦火燒過來,水淹過來,你就只有嘆氣,說‘啊,這都是宿命’,您不覺得這有些太……太不負責任了嗎?”
瘋王沒有回答。
良久,他居然發出一聲輕笑。
“我想我知道了。”
海涅一愣,你知道甚麼了!?
瘋王:“你和塞比提加身上最大的共同點,也是你們與我,與我們最大的區別……你們竟然同情弱者,同情那些愚蠢的、卑劣的賤民。”
海涅驚了:“不是,難道你的‘上民’就沒有人擁有憐憫心嗎?”
瘋王:“不,他們認爲憐憫是一種美德,或者說,展示同情心是愉悅自我的行爲,歸根結底,他們這樣的行爲會得到同類的認可,在利益的驅使下,他們纔會這樣做。
“但你和塞比提加不同,你們的同情,是發自內心的,是基於自身的。彷彿他們如今的樣子就是曾經的你們,因此身爲同類,你們有義務拯救他們……
“難道說,你和他有着同樣的秘密?”
嘶……
海涅一時間心頭狂震!
他無從否定這一點。
這是他自小所受的教育決定的,也是他的民族始終揹負的東西。
那麼問題來了,塞比提加呢?
難不成塞比提加也是穿越者?而且也和自己差不多的文化背景!?
“你似乎很緊張。”
瘋王玩味道:“沒關係,每個人都有秘密,我認爲窺探秘密是最無聊的行徑,就像洞悉了魔術伎倆的原理,這樣只會破壞神秘和趣味性,所以我不會要求你開口的。”
他真的,我哭死!
海涅頭一次遇到這麼明事理的老登。
果然老登也是越老越香嗎?
“所以您當時是怎麼做的?”海涅把話題拐了回去。
“我的做法前半部分和你一樣,我也將要塞轉移回了現實位面。”
“明智的做法!”海涅讚歎道。
瘋王一時無語。
“你是否有些諂媚了?”
海涅:“這不重要,您繼續。”
瘋王繼續道:“然而定位時出了差錯,它誤打誤撞來到了這座山裡,然後那些被污染的民衆相繼變異,污染從靈魂蔓延到肉體,我不得不殺了他們,可接下來就發生了奇怪的事——他們的靈魂並未回到暗影界,而是前往了另外一處。”
海涅驚道:“冥界?”
“是的,冥界。”
瘋王平靜的語氣有些感慨:“後來我才知道,那個地方叫‘冥界’,可惜我知道的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