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稍微往前倒推一些。
枯萎之痕西側的一棵樹上,樹蔭遮掩着兩名精靈。
當調查小組的飛艇緩緩駛過時,絳露和灰月不約而同地擡頭。
等飛艇消失在視野裡,她們才脫離了自然的隱蔽。
與她們一同現身的還有始終保持潛行的夏老師。
沒辦法,他要說話的,但他打的字會跟着他一起潛行。
灰月:“目標已經抵達,我們可以安排人手在這裡佈防了。”
絳露點點頭,她忽然看向夏老師:
“還記得你小時候的夢想嗎?”
這話自然不是對夏老師說的。
黛琳像個紙片人一樣冒了出來,緊張地連連擺手。
“我不記得了!你最好什麼都別說!”
這姐妹倆已經見過面了,但場面沒有衆人想象中的溫馨。
也不知道黛琳是不是因爲特殊的存在形式導致腦子裡缺了根筋,又或者她天性使然。
總之她就像對溫情過敏,稍微看到絳露流露出回憶和懷念的神色,就會尬的野蜂飛舞。
這對夏老師來說實在太親切了。
這簡直就是世另我。
於是他問:
「什麼夢想啊」
沒別的意思,就是單純好奇這段黑歷史。
“啊啊啊你閉嘴啊!”黛琳瞪了他一眼:“你來添什麼亂!”
沒等夏老師回擊,絳露就開始了。
“你這孩子,怎麼和別人說話呢?”
她的眉毛皺了起來:“當初你明明哭着喊着什麼‘我情願用三千次暗犽擊的練習換來見那位美麗的三王女一面’,怎麼還能忘記?你說老實話,是不是已經出現亡靈化的徵兆了?”
這是絳露一直以來最擔心的事。
她怕自己的妹妹像個亡靈一樣開始遺忘,最後徹底變成一把武器上的靈魂。
畢竟她現在的身軀被一陣風都會吹走,很難說能承載多少記憶。
可她這麼一說,黛琳就抱着腦袋痛苦地在空中打滾,整個人彷彿要爆炸了一樣。
絳露眼裡的擔憂愈發濃重。
“你還記得以前偷偷裁窗簾做三王女同款禮裙的事嗎?還有學她編辮子但是把頭髮纏成一塊,學她養狐狸但是被幻狐追着咬,還有……”
她似乎又陷入了回憶,眼神也變得柔軟起來,話語裡還帶着一些對過去的懷念。
“別說了別說了,我都想起來了!”
黛琳猛的上前攔住姐姐:“姐,我很好,我沒事,這些事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也謝謝伱記得這麼清楚。”
“真的?”絳露狐疑道。
“真的,千真萬確!”
“好吧。”
絳露嘆了口氣,勉強擠出笑容:“你沒事就好,那我們趕快回去吧。”
夏老師:「你們去吧,我去保護海涅。」
黛琳驚了,她恨不得揭開這傢伙的腦袋看看他在想什麼。
但絳露和灰月對此都沒有意見,自顧自地走了。
等兩人離開,黛琳兩手叉腰,質問道:
“你什麼意思?”
夏老師:「請叫我圓夢天使。」
黛琳:“啊?”
夏老師沒理她,直接向前走去。
黛琳也連忙縮回了匕首裡。
但她還是探出來問:
“你真是爲了讓我見蕾妮一面才這麼做的?”
「當然不是」
“你騙不了我!”
骷髏沒有理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等到離飛艇近了,看到了諧律儀發出的光芒,夏老師突然停下了腳步。
壞了,咋還有這東西呢?
“怎麼了?”黛琳問。
「我的潛行會被這東西偵測到」
他撓了撓頭。
黛琳很驚訝,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這傢伙吃癟,還露出瞭如此苦惱的“神情”。
“可是你的潛行幾乎毫無破綻,怎麼會被探查到?”
「這是一個靈魂防護罩子,我無法隱藏靈魂波動」
黛琳更驚訝了:“隱藏靈魂波動難道不是從一開始就要掌握的技巧嗎?”
夏老師想說還真不是。
精靈的屬性都是水桶腰——屬性靠天賦穩步增長。
雖然不至於發展成六邊形戰士,但點數分配比較均勻。
玩家的屬性圖就像毛利蘭的頭髮,是一柱擎天式的。
職業需要什麼就練什麼。
所以控制靈魂波動這種一聽就是智力職業範疇的東西要等到後面再說。
潛行技能六升七級需要做一個特殊的靈魂僞裝任務,就是解鎖這東西的。
而他熟練度拉滿時正被暗影聖殿通緝,完全顧不上任務。
後來有時間了又沒需求了,再後來索性懶得做了。
嚴格來說,不考慮掩蓋靈魂波動的話,他的潛行可以算七級。
畢竟《AGE》的真實度就在於只要不停止練習,熟練度就一直在漲,不存在“卡住”這一說。
而有些技能等級就像米其林評星一樣,系統有一套標準,但玩家有另一套標準。
黛琳:“不會是因爲你懶吧?”
夏老師一愣:「你再罵」
黛琳繞着他飄了一圈,笑嘻嘻道:“那我教你吧,很簡單的!”
夏老師這纔想起來,這貨好像也是個遊蕩者。
而且絳露的潛行有五級自身卻只有三級,據說黛琳·晨曦的天賦比她還好……
……
……
“你怎麼在這兒?”海涅問。
夏老師:“我實在擔心您的安危。”
——我至少有一半的原因是擔心您的安危!
他在心裡補充。
海涅狐疑道:“你是不是憋久了閒的?”
夏老師一驚,不愧是海涅,一猜就準。
“您這樣想會讓我傷心的。”他說道。海涅一驚,這貨戲癮犯了?
“你什麼時候來的?”他問。
夏老師:“從你們倆下了飛艇就跟着了。”
海涅震驚:“啊?你連諧律儀的精神防護都能避開了嗎?”
防護屏障如果能被隨便潛入,那早被會潛行的奇獸滲成篩子了。
夏老師:“我的潛行升級了,現在是七級,可以規避那種魔導器械。”
難怪……
海涅總算明白爲什麼沒發現對方了。
以前好歹還能感覺到,這回真的就像鬼一樣。
可隨即他就好奇道:“你怎麼升級的?樓爾頓在裡世界製作出了新的‘技能石’嗎?”
夏老師:“不,靠我沒日沒夜的練習和傑出的悟性。”
我信你個鬼……
前半句海涅是信的,畢竟夏老師自打學會了潛行後就沒日沒夜地用了半年。
而且既然“晉升儀式就是個效率變態的練功房”成立,那就意味着他們的技能升級始終遵循“熟能生巧”原則,與自己這個引導員沒有強綁定關係。
至於後半句……
他深知這貨有多不要臉,還是算了吧。
“那你跟我上船嗎?”海涅問。
夏老師:“當然,我就是來貼身保護您的。”
八成有其他目的,海涅心想。
但他還是說道:“不出意外的話,晚上會回到位於空間狹縫的魔法帳篷,這個你也沒問題嗎?”
夏老師:“您放心,沒問題。”
再三確認後,海涅打消了顧慮。
來就來吧,有這傢伙在,他也能更安心一些。
反正七級潛行的夏老師就像空氣一樣,伊恩也察覺不了什麼。
就在他這麼想的時候,伊恩回頭了。
海涅心臟驟停!
“這裡以前是什麼植物?”伊恩問。
海涅這才鬆了口氣,解釋道:“一株巨大的枯萎食人花。這裡以前被稱作花災區,所有的植物都幾乎是一體的,那朵花跑起來就像野獸一樣迅速。”
“後來呢?你們怎麼解決了那些植物?”
“解決不了,只能等它們迴歸自然。”海涅搖頭道:“這裡的枯萎被解決後,枯萎獸四散逃走,但花災區的枯萎植物無法掠奪足夠的生命力,相繼枯死,至於現在光禿禿一片……應該融入了大地吧。”
伊恩嘆了口氣。
“人們總覺得大地可以包容一切。”
海涅:“所以不是嗎?”
“我不知道。”
伊恩盯着腳下漆黑的泥土,又看向遠處的扭曲天空。
“但我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
…
從頭到尾伊恩都沒察覺到從兩人行變成了三人行,回到飛艇上也一樣。
直到魔法帳篷重新搭起,海涅帶着夏老師回到了房間,都沒人察覺出異樣。
西蒙最初被現身的夏老師嚇了一跳,但隨後就如釋重負,高興地和“親愛的夏”打起了招呼。
他在贊羅高原和夏老師合作過一段時間,倆人算是老搭檔了。
“對了,大人。”西蒙開口道:“我覺得事情不太對勁。”
海涅:“怎麼個不對勁?”
西蒙遲疑了幾秒,這才彷彿下定決心般說道:
“我先聲明,我對麥卡拉,對領主,對您絕對忠誠,這一點……”
“好啦,你也是有姓名條的人,沒必要說這些。”海涅擺了擺手:“直接說重點。”
“是。”
西蒙點頭道:“今天一整天,我腦海中‘反叛’的念頭比以往多了十倍……”
聽着他的講述,海涅的臉色逐漸凝重起來。
……
“學徒”坐在消毒室內。
面前是微微散發出寒意的白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的大腦一陣恍惚,精神力耗盡的刺痛就像針扎,讓他的身體微微痙攣。
同時一股灼燒的痛楚正在身體各處浮現。
這些天,他一直在柯林斯的要求下“清洗”充能石。
雖然飛艇是靠飛行士拉動的,諧律儀也在緩慢消耗所有人的精神力。
但還是有一些魔導器械需要用到充能石。
飛艇上的充能石分爲兩種,一種是慘白的,一種是清洗之後顏色稍微柔和的。
他負責的就是前者。
他需要待在封閉的黑屋裡,用自己的感知包裹着那些充能石。
雖然這樣會讓他的思緒變得混亂,彷彿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噩夢。
夢裡有人被束縛手腳綁在操作檯上,旁邊是此起彼伏的慘叫,迷離的紫光包裹着他的腦袋,彷彿從中抽走什麼東西。
還有人的腦袋被揭開,裡面是不是腦漿,而是蠕動的透明章魚。
更有人被數個穿着白色法袍的人用魔杖抵着腦袋,從中直接抽離出渾濁的煙霧……
這些人的死法千奇百怪,但無一例外都充滿了絕望和痛苦。
他的噩夢就是感受它們,在精神力耗盡時從夢中醒來。
這時“清洗”也就結束了。
充能石的光芒會稍微柔和,雖仍散發出寒意,但遠沒有最初那樣令人厭惡。
這樣做顯然是要付出代價的。
他每次工作結束後都要來到消毒室,浸潤在白光下,感受灼燒的痛苦。
每到此時,他都能感覺到自己的一部分被燒燬,脫落,化作粉塵消失不見。
他的記憶也變得模糊,似乎在遺忘些什麼。
但這次不同於以往,燒灼感到達極限後,他突然就不疼了。
痛楚彷彿一瞬間遠離,他感到身體輕飄飄的。
好像他也成爲了白光的一部分。
他來到了天花板上,看到了那個靜坐的自己,看到了狹小的屋舍。
他沒有察覺到這一幕有任何不妥,他還在往上飄。
他飛出了消毒室,置身於一片深邃的漆黑。
黑暗中,一個個發光的封閉空間彷彿一排方正的檯燈,而他就是被吸引的飛蟲。
他情不自禁地靠近最近的一盞。
隨着他的靠近,無比清晰的聲音隔着空間傳了出來。
“憑什麼……他憑什麼靠一張臉就得到了侍奉者大人的青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