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此時此刻發揮的肯定是和稀泥的作用,這件事情怎麼解決跟他們的關係不大,解決不了纔跟他們有關係。一個警察對我說,既然答應了,那就取錢啊,快點啊。女士,你彆着急,我們督促他取錢。
我都蒙了,不知道下一句該說什麼。我要是說那就是騙騙趙英,人家跳下來我怎麼辦?我能負責?雖然我自認爲了解這個女人,覺得她就是要錢,而是女人畢竟是女人,沒有一個男人真正地瞭解一個女人。
如果我說可以,現在就去取錢。公司就給十五萬,剩下的二十五萬還是大頭,難道我自己掏?現在的我別說二十五萬了,兩萬五我也拿不出來啊。
我愣頭愣腦地站在那裡,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那面那個談判專家顯然是老警察了,對年輕警察說,你領着他下去取錢,監督他取錢。
那個年輕警察過來對我說,走吧。
我就跟一個罪犯般跟着他往出走,進了樓梯,年輕警察對我說,別緊張,別緊張。那個,她要多少錢?
我說,四十萬。
年輕警察說,那你們給多少?
我說,十五萬。
警察一面向下走,一面啊了一聲說,差這麼多就不好辦了啊。這件事兒……怎麼還鬧這麼大呢。你看記者也來了,警察也來了,對你們公司很不好啊。要不然你申請一下?人家都死人了,滿足一下家屬的要求,也算是和諧社會的需要。
我說,公司說了讓她走法律程序,法院判多少我們賠多少。可是她不走。
警察說,這也是人之常情。現在好多人都信不着法律,甚至都不相信我們。老覺得社會上都是潛規則,到處都給有錢人發通行證,覺得你們有特權。所以寧可鬧一下,也不肯去法院。說白了,愚昧啊。
我說,是啊,可是怎麼辦?
警察說,那個,你還是申請一下吧。你們退一下,我們也好做工作不是。我看,要不然三十萬?我覺得這個數字她能接受。
趙英能接受,我不能接受,公司也不能接受。
我爲難地嘆了口氣,警察說,先這樣,先去銀行把十五萬取出來。雖然不多,可是錢擺在那裡,她不要也會覺得可惜,對不對。說不上就下來了。對了,我聽我同事說,之前還把孩子丟給你了,是不是?
我嗯了一聲。
這是我們已經下了樓,記者一看到我出來立刻湊了上來,被警察一把攔住。跟着我的警察說,她在上面看着呢,咱們出去轉一圈,取點錢,正好也給消防弟兄一點時間。只不過,氣墊鋪好了人跳下來沒有問題,可是不知道下一次還會出什麼問題。而且……萬一有意外呢,人要是真死了,我們都完了。
我沒作聲,跟着警察出去,上了他的車,他開得倒是很慢,然後說,剛剛說她的孩子,你送福利院了?
我說,沒有,還在我家呢。
警察說,那太好了,叫過來啊。
我愣了半天,然後說,不可能。
警察說,怎麼了?你把人家孩子怎麼了?她跳樓是不是跟這個也有關係?
我說,警察叔叔,我不是罪犯,她把孩子丟給了我,她不負責任,但是我不能不負責任是不是。那個孩子很好,這幾天我很心疼,你說得多狠心讓孩子過來看她的媽媽這樣。萬一真跳下來呢?當着孩子面跳下來,那不是一輩子的陰影。
警察一下笑了,對我說,還沒有結婚,也沒有孩子呢吧。
我點了點頭,警察說,沒有幾個當媽的能夠當自己孩子面自殺的。真的,母愛這個東西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你看啊,我聽她的語氣就跟那些個跳樓討薪的人一樣,都不想死,但是你也不能逼她。她現在是在絕路上,雖然不想死但也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這樣的人就跟她站的位置一樣,你推她一把就下去了,你拉她一把就上來了。所以,孩子過來她絕對不會死。
我想了半天,還是搖了搖頭,然後說,我不同意。
警察說,那你最好給她拿四十萬,否則你拿了那麼點錢,說不上真的人就跳下去了。你別看下面有氣墊,但那麼高下來,人不一定出多少意外,每一種意外都可能死人。
我又想了半天,然後說,那我打個電話問問家裡吧。
警察嗯了一聲,他說,對了,我領你去銀行啊,錢你還是要取的。
我說,別去銀行了,我卡里沒有錢,去我們公司找財務。
警察開着往公司走,我這面急忙打電話給雪筠,支吾了半天才算把事情說明白。
雪筠一下子就炸了,她說,什麼?絕對不可能。
我說,警察說趙英就是嚇唬嚇唬人,孩子過來了,絕對不可能當着孩子的面跳下去的。
雪筠說,她一個母親都肯把自己的孩子丟給陌生人一星期,還有什麼幹不出來的?我跟你說,她無所不用之極,說不上看到孩子立刻就跳下去了呢。
我說,可是我覺得這個女人爲了錢連自己的孩子都當成工具,她肯定是最愛錢的。她要是死了,這些錢誰花?你覺得她肯給別人?
雪筠想了半天,再然後說,你說的很有道理。
我鬆了口氣,想着警察說得很對,沒有母親會當着孩子的面跳樓,畢竟母愛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
我說,那你帶着小寶過來?
雪筠說,你在哪裡?
我說,我要回公司取錢啊。趙英這個女人也不知道是誰給出的主意,怕我們空口無憑,一定要看到現金才肯下來。
雪筠說,公司肯出四十萬了?
我說,不肯。我現在都聯繫不上馬經理了,韓紅說他一直都在開會,我覺得是在推脫。我只能去財務那裡領十五萬專用資金了,反正之前的手續都辦好了,這筆錢我隨時隨地都能支取。
雪筠說,那你等等,我去公司找你。
我掛了電話,看了看錶,本來地方離公司不遠,這是趙英特意選擇的地點,爲的就是轟動效應,可是交通已經開始擁堵,警察開得反倒不如我走得快,一共用了十幾分鍾纔到了長江大廈。
我下了車,警察跟我一起走了進去,我倒是沒有先去財務那裡,而是直接上去去找馬經理。
這件事兒太嚴重了,現在馬經理躲了出去,要是真的死了人了,他完全能夠推脫乾淨。可是我又做不了主,十五萬滿足不了趙英的胃口,我又聯繫不上馬經理,只能用這種激進點的方法,直接去辦公室找人。
我上去,馬經理的前臺攔了一下我,可是我沒有理,直接走了進去。
再然後韓紅小跑了出來,我被她攔下了,可是剛剛在路上我已經簡單地跟警察說明了情況,他也了一幫我,我這面站下來,那面他直接走進去推開了馬經理辦公室的門。
馬經理果然在裡面。
警察把證件拿出來了,對馬經理說,不好意思了,警察來了解點情況。
韓紅一看門都推開了,也不再攔我,我跟着警察進去,對馬經理說,警方要找您覈實點情況,我實在是沒辦法。
馬經理揉了揉鼻樑,然後說,剛剛開完會回來,就聽到了這件事兒,想要跟你聯繫又怕你太忙。怎麼樣了?解決了麼?
警察說,那個要跳樓的叫趙英,跟你們的員工也覈實了一下情況。她說要四十萬,是你們公司欠她的,還說她男人死了之後你們一直躲着她。
馬經理說,這件事兒是小丁負責的,他就可以解答你的問題。是吧,小丁,你沒有說麼?
我說,說了,說了。可是有一些事兒,我做不了主啊。
警察說,你們公司據說只給十五萬,她要四十萬。現在不給錢她不肯下來。你看我們的工作也需要配合,所以過來問一問,能不能……稍稍提高點標準。
馬經理說,這個很困難,當然不是不給警方面子。只是我們這麼大的公司,不是一言堂,不是我一個人說的算。幾十萬不是小數,我自己做不了主,要是開會討論的話,至少也要個把月才能弄好。您看,來得及麼?
警察說,這……當然來不及了,現在我們也很爲難啊……真的沒辦法麼?
警察也不可能逼着我們給錢,他過來做個和事佬,這麼大的企業要是不給面子,他也是一點招都沒有。
馬經理還是搖了搖頭,警察看了看時間說,時間也很緊,那個十五萬能拿出來麼?不行先試試吧,別我不在的時候人跳下來,這就算是我的事兒了。
馬經理說,十五萬沒問題,小丁,你不是領過文件了麼?直接拿給財務就可以了。
我嗯了一聲,領着警察下去找財務,財務覈實了文件有點抱歉地說公司的現金不夠,轉賬可以麼?
我身旁的警察都瘋了,估計這件事兒要是真出了問題,黑鍋一定是在他的頭上的。警察已經開始咆哮了,財務嚇壞了,急忙撥通銀行專員的電話,告訴我們十五分鐘專員就到,會把錢送過來。然後連連解釋公司今天剛剛結了一筆工程款,對方一定要現金,所以纔不夠的。
我當然不在乎具體是什麼原因,又等了二十分鐘,一個人滿頭大汗地提着一個保險皮箱跑進來,我隔着財務室的鐵欄杆看到了一皮箱的錢,估摸着至少五六十萬。
再然後我看到財務拿出了另一個皮箱,一疊疊地往裡面放錢,十五萬之後沒有停,一直到了二十五萬才合上皮箱遞給了我。
我愣了一下,接過皮箱說,不是十五萬麼?
財務說,剛剛馬經理來電話了,讓給二十五萬,對了,他還說公司已經盡力了。
我嗯了一聲,可不知道爲什麼馬經理突然鬆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