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雙城又犯了困。昨夜他吃多了飯,便想着在院裡走一走消消食。路遇府裡涼亭處,因見有一株臘梅開的特別好,一時又覺得手癢癢。雙城有一個不好的習慣,看見花一定要摘。於是就捋了捋袖子,上了樹。
雙城挑了開的最好的幾簇臘梅,連枝折了好些,心想待會兒給他哥把花插花瓶送去書房,時間久了,滿書房都有股子臘梅的寒香。
他是這般想的,又連連禍害了好些臘梅。雙城折的正盡興,背後突然傳來一道清冷入骨聲音,“雙城。”
雙城一聽便知是葉禎來了,唬的立馬身子往上一頂,頭就磕在了樹杈上,他一疼,兩手就抱緊了頭,整個身子一歪,就要從樹上跌落,直撲騰的花葉紛飛。而下一秒,一股子冷香襲來,雙城眯着眼睛,穩穩的落入了寬闊的懷裡,兩隻爪子下意識的環住他哥的脖頸。
——還好有哥哥在。
雙城瞪圓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一頭墨發上仍掛着許多臘梅,隱隱一股子寒香。他腆着臉討好的笑道,“哥,還好有你在!”
葉禎似笑非笑的盯了雙城一眼,左手一鬆,就將雙城放了下來,隨手用摺扇往他腦袋上一敲。
“啊,哥!”
雙城吃痛,又擡手去揉了揉額頭,臉上露出幾分小委屈。
葉禎淡淡道,“腿還沒好,就上樹登高,你怕是真想當個小瘸子吧?”
雙城連連擺手道,“哥,哥,哥,沒有的事!”
葉禎道:“你別急着解釋,你若真想,爲兄滿足你便是。”
“哥!你不講道理!”
雙城苦着臉又央了幾句,餘光見他哥手中拿的摺扇眼熟,他想了又想,忽然嚷道,“哥!你怎麼能拿我送你的摺扇打我呢?!”
葉禎脣角微微上揚,眼裡染了幾分戲謔,反問他,“爲什麼不能?”
“………………”
雙城突然咋舌,他實在想不出好的理由,氣的噔噔往回走,心想葉首輔就會欺負人!
因此,昨夜雙城氣的一夜不曾睡好,眼下馬車行的頗緩慢,一股子濃濃的倦意,又襲了上來。
雙城眯着眼睛,耷拉着腦袋一點一點的,忽而就頭一歪,靠在了葉禎的肩膀上。
葉禎不由的偏頭看去,見雙城已然睡了過去,眉眼間有淡淡的青色,極其清秀一張臉上,眉眼精緻如潑墨,鼻樑高挺又處處透着幾分機靈,幾分狡黠。睡時嘴角還微微往上翹,是一副笑着的模樣。
收回目光,葉禎想,雙城模樣生的雖好,卻是同他不大相象的。
葉禎忍不住又看過去幾眼,見雙城臉側垂着兩縷額發,襯的他年少肆意。
伸手輕輕觸了觸雙城的臉側,葉禎呼了口氣,不再看他,只閉目養神了。
行了約莫半個時辰,緋色在外頭輕聲道,“大人,到了。”
馬車內許久才傳來淡淡的一聲迴應,緋色正疑惑,伸手一撩車簾,就見雙城正靠在葉禎的肩頭睡的正酣。
緋色道:“二爺怎麼睡下了,大人,要不要屬下將二爺揹回去?”
葉禎搖頭拒絕了,伸手輕推了推雙城,溫聲道,“雙城,別睡了,我們到家了。”
雙城睫毛動了兩下,睜開眼來,睡眼朦朧的,什麼也沒反應過來,只連聲喊,“哥?哥?哥?”
葉禎道:“我在。”
緋色許是頭一次見到雙城這般犯迷糊的時候,忍不住低笑了兩聲,忽見葉禎往這邊看來,他又連連低下頭去,扭身又出了馬車。
又過了一會兒,車簾又被打開了,雙城一手揉着眼睛,一手挑着簾子,往馬車下面蹦,嘴裡碎碎道,“平時也沒見馬車走這麼快,偏今日小爺睡熟了,纔跟催命似的往回趕!”
緋色提了口氣,偏頭去看雙城。葉禎剛好下了馬車,一時也沒見惱色,只淡淡道,“你若真困,晚上就睡早些。每晚像個夜貓子,不到三更連燈都不熄。”頓了頓,似乎又想起什麼,一邊往府裡走,一邊道,“不許在弘文殿睡,若讓爲兄知道了……”
聞言,雙城立馬清醒了,一面往府裡溜,一面腆着臉笑,“哥,我哪敢啊?你就是給雙城十個膽子,我也不敢在弘文殿睡啊。”
葉禎直接停了下來,雙城沒防備,險些撞進了葉禎懷裡。
就見葉禎臉上又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雙城吞了吞口水,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幾步,邊退邊道,“哥,我……我先回去睡一會兒……吃飯的時候再叫我啊……”
說着,雙城飛也般的跑了。
葉禎望着雙城近乎是逃也般的跑開了,一時又擡腿往書房走,想了想又淡淡吩咐道,“去,找人進宮打聽一下,近日雙城在弘文殿都做些什麼。”
身後的緋色應了一聲,這才扭身下去打聽了。
…………
雙城回到自己的院子裡後,越想越覺得忐忑不安,覺得葉禎怕是知道些什麼。可轉念一想,自己不過是睡了兩回覺,撐破天也就是個小錯。葉禎還能把他煮了吃不成?
如此,雙城躺牀上眯了一會兒,翻來覆去幾遭,又翻身坐了起來,穿穿鞋襪,又擡腿往院子裡走去。
因見院子裡頭不知何時多了幾株臘梅,雙城便招來秋茗問。
秋茗道:“二爺不知道啊?這是昨夜大人吩咐的,今個早上二爺走後,就有幾個下人從別處移了樹過來……我聞着還挺香,花也很好看。”
雙城不由愣了會兒神,來來回回在廊下轉了好幾遭,這才繃着臉,大步往東院去了。
輕敲了敲書房的門,很快就傳來了葉禎素來沉穩的聲音。
“進來。”
雙城低着頭推門而進,因見葉禎正坐在書案後頭處理公務,那一摞又一摞的公文,看着像座小山似的。
“哥……”
葉禎頭也不擡,手中仍是翻開了一頁公文,細細看了幾眼,這才抽空說了一句,“若是沒有重要的事,你就回去吧,爲兄很忙。”
雙城心道,我知道哥哥很忙。一時又沒別的話可說,只好幾步走了過去,立在書案旁,給葉禎研磨。
脣角微不可尋的勾起,葉禎也不戳破雙城的小心思。早在雙城過來時,緋色已經先過來,將打聽來的消息,一一說了。其實也沒什麼特別大的事,基本也就是雙城在弘文殿懶懶散散,睡了幾回覺。
葉禎覺得雙城腿傷還未好利索,也不想再罰他,可又不會輕易饒過,一時只默不作聲,變相罰他罷了。
雙城戰戰兢兢的給葉禎研磨,心裡暗暗猜測,覺得葉禎應該是什麼也不知道罷?又或者是什麼都知道,只是先按着不發作?
想到此處,雙城忍不住抖了抖,餘光見葉禎微低着頭,蹙眉觀閱公文,似乎遇到什麼麻煩的事,擡手捏了捏眉心,這才提筆批閱。
雙城抿了抿脣,因見他哥葉禎眉清目秀的一個儒雅公子,整日爲了朝堂之事,殫精竭慮,費心費力,心疼之餘又暗生幾分愧疚。覺得自己真算不得一個稱職的弟弟,非但幫不了兄長什麼,反而到處惹禍。
他從小到大都是個禍害精,走到哪兒禍害到哪兒,縱是再拔尖兒的好學生都能“近他者黑”。可葉禎卻是個例外,葉禎少年老成持重,做事極其沉穩妥帖。縱是雙城想拉葉禎往泥坑裡跳,着實也難。
一時間雙城靜默不言,只老老實實,規規矩矩的立在一旁陪伴着葉禎。
約莫又過了一個時辰,緋色抱着一摞公文從外頭轉進來時,有些詫異的微微動了動脣,道,“二爺,原來你在這裡。方纔屬下過來時,正巧遇見了清樂郡主,她說有事情找你,直接就帶人去了後院。”
雙城一愣,脫口道,“你們就這樣放她進來了?怎的也不攔一攔?就說我不在府上啊?”
緋色面露難色,“二爺,她可是郡主啊……而且清樂郡主說了,她跟二爺是約好的……”
“清樂郡主說的,你就信啊?平時也沒見你們這麼聽話!”
這時葉禎微皺了眉,似乎不悅了,雙城見了,連忙閉嘴,只小聲道,“哥,我去後院招待清樂郡主。”
葉禎擺了擺手,讓雙城下去,又不放心似的,交代一句,“收斂着脾氣,不許欺負人。”
雙城撇了撇嘴,心道,我從來都不欺負人。因覺得李思吟小姐脾氣忒多,八成又是纏着他出去騎馬的,一時只暗暗嘆了口氣,垂頭下去了。
才踏入院子,雙城就聽見了李思吟的聲音。
“哎,這裡就是葉雙城住的地方啊?怎麼這樣偏僻……咦?他還喜歡養花?”
雙城一陣頭痛,正巧看見李思吟抱着只兔子,要去禍害牆角邊的數叢四季海棠。這可是葉禎心悅的花卉,他連忙去攔,“哎哎哎,別碰別碰,這花好容易纔開了幾簇,金貴着呢!”
李思吟一見雙城,本來很是歡喜,聽他如此說,立馬又不樂意了,把懷裡的小兔子往花叢裡一放,偏頭嬌嗔道,“我就碰就碰!不僅我要碰,我還讓兔子把你這花都給啃了!”
雙城伸手揪着兔子的後頸皮,提了起來,“哎,你怎麼把兔子也帶出來了?”
李思吟本就是少女心性,一聽雙城提起兔子,立馬笑道,“吶,帶出來給你看看,省得你覺得本郡主日日都虐待你的兔子一樣。”
雙城伸出一根手指,挑了挑兔子的下巴,見它嘟着嘴,很是可愛,不由道,“嗯,郡主養的很好。”遂又將兔子遞了過去,“郡主來找我,有什麼事?”
李思吟順着兔子的毛,“本郡主沒事就不能出宮找你了嗎?”
雙城摸了摸鼻子,不可置否。
李思吟又環顧幾遭,忽然支開院裡的下人,神神秘秘的掏出一本書出來,紅着臉小聲道,“哎,這是上回你落在宮裡的書,我是特意給你送來的。”
雙城本想說一句,什麼書?可忽見這書封面熟悉,不由的大驚失色,連忙奪了過來,忍不住又問道,“郡主……這書……你沒看過吧?”
李思吟臉一下子就紅透了,只跺了跺腳,“誰會看你的破書?!我纔沒有!”
——那就是有了。
雙城心裡一陣苦澀,這書可不是什麼好書啊,而是一本春、宮、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