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雙城站在府門口親送了葉禎出門,見轎子尾巴都消失在街角,這才歡歡喜喜,大搖大擺的出了府。這次他連秋茗也沒帶。
雙城好些時候不曾出府閒逛,一時只覺得處處新鮮,他見小商販賣的糖人不錯,就買了糖人。又見草把子上插着的糖葫蘆不錯,遂又掏了銀子買糖葫蘆。他一路吃着,逛着,路遇青樓時,駐足片刻,想了又想,腳尖伸了又伸,到底還是換了個方向去了。
在某些方面,雙城是挺識時務的。比如:順着葉禎。
其實雙城私下裡經常腹誹,覺得葉禎這個人有時候很不講道理。譬如前段時間去青樓,葉禎自己能去得,雙城去不得,非但如此去了還捱揍。
再譬如,葉禎自己喜歡看書便罷了,還時常督促着雙城看書,這就讓人頭疼了,他向來討厭讀書的。
雙城一路腹誹,腳一擡就進了一家酒樓,隨意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了,立馬就有店小二上來招呼,“公子,喝點什麼?”
雙城想了想,覺得葉禎好容易放他出來了,不能再喝酒惹他生氣,於是隨意點了些小菜,便坐着等了。
店小二笑應了,很快又轉身回來,將菜一一擺上桌後,道,“客官請慢用。”
這時樓上不知發生了何事,吵吵嚷嚷,樓下好些人都停了筷子,好奇的往前頭看,店小二也一頭霧水,踮起腳尖往樓上看。
有許多人下來了,腳步聲凌亂,雙城正往嘴裡丟一顆花生米,餘光掃見,樓梯處是幾個黑衣服的男人,爲首的是個年方二十有餘的男子,穿着一身豔麗的紅色,面容也是極其俊俏的。他掐着蘭花指,尖着嗓音,忽然指着樓下一個女子道,“來人啊,掌這賤丫頭的嘴,我看她還敢不敢笑了。”
原來這男的是個伶人,方纔在樓上吃酒時,耳尖聽見樓下那女子指指點點。那伶人脾氣甚大,當下就吩咐手下過去抓人,當下就有幾個男子抓了那女子,掄圓了胳膊打。
那女子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小姑娘,也沒見過什麼世面,哭哭啼啼的掙扎着喊救命,可週圍一圈的人,沒一個敢上去的。
店小二搖了搖頭,嘆道,“作孽啊,惹着誰不好,偏偏惹上了不該招惹的人,唉!”
雙城一聽,便皺了眉,又見那女子兩側臉頰皆紅腫起來,嘴邊也都是淋漓的鮮血,就連哭聲都小了起來,可那伶人只是冷眼旁觀,絲毫沒有放過她的意思。
他想了想,覺得有必要去路見不平一聲吼,剛起了身,這時就聽見那伶人的手下道,“公子,打幾下就算了吧,別將事情鬧大了。”
那伶人聽了,眉一橫,冷哼道,“呵,怕什麼,只管打,出什麼事有我揹着!”
衆人眼見着那女子像個沙包一般,被甩在地上,連踢帶踹,着實可憐。
雙城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將手中杯子猛的往那方向一砸,那伶人驚叫一聲,冷眼掃來,立馬帶着人氣勢洶洶的走了過來。
店小二見他們來勢洶洶,抱着托盤直往後縮,連連對着雙城小聲提醒道,“客官,快,快,趕緊跑吧,人過來了!”
那伶人見雙城只是個十多歲的少年,竟一時冷笑兩聲,“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也敢學旁人英雄救美?快跪下喊幾句爺爺,今日興許能饒了你!”
雙城眯着眼睛笑,環抱着胳膊,“天下腳下,一個伶人在此處作威作福,你還挺得意的。就你長的寒磣樣,你倒過來喊我爺爺,我還不樂意呢。”
伶人眼裡一寒,“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雙城仰頭喝盡了杯中的茶,忽而站起身來,走至那伶人面前,二話不說,擡腿踹了一腳。那伶人沒防備,一腳被踹在了地上,疼的直抽氣,連五官都變形了,指着雙城就罵,“哪裡來的雜碎東西,來人!給我打!”
“今個就讓你太爺爺好好教訓你!”
雙城冷呵一聲,隨手提了個長凳,同那幾個人打了起來。
因雙城好歹也是常打羣架的,一時也沒吃什麼虧,摸到伶人跟前的時候,照着他臉又踩了幾腳,這方動靜便鬧的大了,酒樓裡的客人連連往後退,對着場上混戰的幾人指指點點。
…………………………
葉府書房內,檀香嫋嫋,雙城又一次垂着腦袋站在書房中央:聽訓。
而葉禎此刻正揹着手,立在書案前靜靜看他。
事情是這樣的:
今個葉禎才下早朝,正同幾個朝臣寒暄,人還未出大殿,就聽宮裡傳來消息,說是長公主身邊最爲得寵的一個伶人王得意,今個在酒樓被人打了,如今長公主正大發雷霆,四下抓拿打人者。
其實說起這個伶人王得意,又很有些來頭。王得意年紀輕輕,又很是伶俐,唱着一口秦腔。自從長公主府的駙馬爺逝世後,聖上一時也選不定人選,長公主終日在公主府上窮極無聊,見王得意模樣好,又機靈乖巧,不由的寵了幾分。
反正王得意是個伶人,長公主也只當他是個玩物,平日裡聖上對這個長姐還是有幾分敬重,便時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橫豎不是什麼過分之事。
從前葉禎見王得意得寵後,行爲放蕩,舉止輕浮,也曾出面教訓過幾回。因此王得意雖得長公主庇佑,可仍是畏懼葉禎。要知道葉禎可是堂堂內閣首輔,就連長公主都得敬重三分。
葉禎原先也沒多想,哪知回府後,就見府門口圍了好些長公主府上的人,他不由皺眉。
這時老管家就湊過來,小聲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遍,如此葉禎這才知道,原來今日打了王得意的人,居然是雙城。
公主府的人許是不知道雙城的身份,只是見他跑進了葉府,這才追了過來。如今見到葉禎,爲首的男人便走上前來,很是和氣的道,“葉大人,屬下奉了長公主之命,前來捉拿犯人。”
葉禎揹着手,神色淡淡道,“什麼犯人?”
那男子道,“大人有所不知,今日在酒樓,有個少年無緣無故毆打了公主府的人,因有人瞧見那少年跑進了葉府,所以……還請首輔大人不要爲難在下,屬下們也奉命行事。”
如此,葉禎輕頜首,那男子以爲他這是同意將人交出來,立馬大鬆口氣,抱拳就要道謝,哪知就聽葉禎道,“既然是來府上抓人,那可有京兆尹府的搜查令?”
那男子冷汗潸潸,“這……這……長公主有命……”
葉禎道,“那就是沒有了。”
“首輔大人……”
“還不走麼?”
葉禎靜靜的看了那男子兩眼,那男子迫於威壓,深知這位首輔大人的厲害,立馬低下頭去,好半晌兒才抱拳道,“多有得罪,還望首輔大人莫怪。走!”
如此,葉禎見長公主府的人走後,擡腿進了府,吩咐下人將門栓插緊,隨後便氣勢洶洶的命人提了雙城過來。
雙城兩手緊張的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不知是怕的,還是緊張的,額間冒一層層細密的汗,蟄的臉上的傷口疼,他也不敢動手擦,只能咬牙忍着。
這時葉禎坐在書案後,提筆不知寫了什麼,隨後又喚來了緋色,又過了一會兒起了身,看都不看雙城一眼,便擡腿出了書房門。
雙城不知道葉禎幹什麼去,可眼下也不敢隨意開口,只規規矩矩的站在書房裡頭反省。
這一反省,就反省了一下午,雙城站的腿腳發麻,肚子又餓,頭腦昏昏沉沉,眼冒金星,恨不得立馬一頭栽在地上。這時葉禎方好從外頭進來,見雙城站的歪歪斜斜,心頭的火轟的一下升了上來。
“葉雙城,你還有沒有點規矩?!”
雙城沒想到葉禎這時過來,一下子就提了神經,唬的恨不得將頭埋在胸口。
葉禎面上似笑非笑,圍着雙城打量幾遭,見他嘴角,臉側皆有不少的淤青,便知雙城打這一架,也沒討的了好。
因葉禎擡腿上書櫃前翻找,雙城少不得偷覷,見葉禎手裡又摸出了戒尺,他一嚇,眼眶漸漸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