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叔堅的嘴皮子有些發顫,道:
“西楚大劍師爲軍中宿將,當年以力橫行於諸侯,持拿巨闕更是如虎添翼,已經失傳天下久矣。”
“當年大劍師子高陽醉心於劍,被當時道門執牛耳者稱爲劍鬼,沒有聽說有心儀的女子,也沒有聽說他有過子嗣……”
林巧芙搖了搖頭,低聲道:
“子高陽有兄長名子華,楚亡後遷居永翼,育有三子一女。”
太叔堅臉色一白,當下只能夠苦笑。
林巧芙見他模樣,低頭訥訥道:“這些都是我從宗門中的雜書中看到的,不知道是真是假,也或許這就是子高陽的子嗣或者傳人也說不定……”
“那便更是糟糕啦……”
負劍老兒苦笑,心裡覺得自己這究竟是倒了多大的黴頭,摸爬滾打到了現在,大半輩子遇着的危機險境,疊到一塊兒去也不能夠和這一次相提並論。
被一個來歷莫測的四品武者堵住了路,這橫看豎看只有個死字。
不知是招惹了哪一路掃把星。
老人苦嘆,可隨即又想到,自己一輩子蹉跎,臨到老來卻能夠看到三名了不得的劍客廝殺,這若是待會兒能夠死在前代所評的十大名劍下,也算是死得其所,又略微打起了精神。
轟然爆響聲再度響起,驚起了飛鳥無窮。
天穹高聳。
那一方天地間已經有隱隱約約的異象浮現,一絲絲寒意落入林巧芙的脖子裡,小姑娘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擡眸去看,只見淺灰色的天空中,竟然有細碎的白雪散落下來。
身着白衣的少女擡手接住飛雪,鬢角黑髮微動。
這是這潑天殺氣當中唯一清雅的畫面。
劍鳴聲音再度響起。
名劍巨闕橫掃虛空,寬大的劍身撕扯了虛空,裹挾的劍氣幾乎形成了實質,王安風左手撐在地面,右腿如同惡蟒一般抽擊向那莽漢的脖頸,去勢兇猛。
右手持劍,與巨闕相抗,兩柄劍一時僵持。
巨闕勢大,緩緩下壓。
覆面男子左臂擡起,接住了王安分不遜色於猛虎甩尾的鞭腿,未有異狀,可隨即王安風暗自咬牙,腿上便亮起了雷霆。
巨闕上力道驟然降低。
雙劍相持成爲勢均力敵。
氣機牽扯,宮玉自空中而落,右足輕點在巨闕劍身之上。寬大的名劍瞬間被霜雪覆蓋。
白裙微動,黑髮揚起,宮玉右手一揚,手中之劍直朝着那人眉心穴道刺去,如寒光乍現。
覆面男子虎吼一聲,手中之劍氣力大漲,左手鬆開了王安風的右腳,這驟然爆發出的蠻力竟然將王安風直接扔出,身子趁勢下蹲,化爲雙手握劍,斜斬向上,被宮玉手中長劍刺在正中。
咔嚓脆響,凝聚在劍身上的湛藍色霜雪破碎,如同異色琉璃盞碎片,折射流光,流光當中,持劍力士踏前一步,藉助手中巨闕寬大,臂膀用力,劍刃斜撩向宮玉的腹部。
宮玉右足輕點虛空,凝氣成冰,朝後翻越。
巨闕的劍刃距離宮玉白皙如玉的脖頸只有短短不到半寸距離,卻未曾得手,黑髮微揚,斷去了一寸,女子神色卻依舊清冷如冰,穩穩落在地面。
揚起的黑髮垂落。
而王安風方纔被打破了平衡之後,竟未曾跌倒在地,反倒趁勢踏風,如一道流風,只在那人迫退了宮玉的瞬間,便有劍光凌厲,自巨闕劍主持劍的雙手上斬過。
鮮血淋漓。
此時轉動爲靜,雖然不如剛剛交手那樣劇烈,隱隱涌動的氣機卻遠遠比剛纔更爲危險凌厲。
遠處太叔堅看得目眩神迷。?
若非現在是生死相搏的戰場上,他幾乎要忍不住拍手叫出聲來,這一攻一守,極盡他所知劍道氣機之妙,於招法意境上,全部都臻至他望而不能及的地步。
劍分意,勢,技,一生所求,盡在於此矣。
太叔堅撫掌而嘆,覺得自己今日能夠看到這一場交鋒,就算是死了也沒有什麼不情願的了。
王安風和宮玉雖然是第一次聯手對敵,卻彷彿早已進行過不知多少次的合作,配合得恰到好處,不再硬拼之後,一者以霜雪,一者動風雷,剛剛只是轉瞬十數招間,已經逼得對方不得不回防。
要是尋常的四品武者,已經算是陷入險境當中。武者也不是神仙,被刺穿了要害一樣要死。
可是眼前對手的經驗也是厲害,出手更是果斷,一身外功就連宮玉手中的兵器也沒有辦法刺進去。掌中巨闕揮舞之間,幾乎將劍勢一道闡述得淋漓盡致。
劍光收斂,王安風已經立在了宮玉一側,手中寬劍上糾纏風雷,神色平靜如冰,沒有絲毫的動搖。
其內力根基得了一代宗師柳無求逝世前真傳,極爲純粹,只是呼吸之間,方纔損耗已經恢復大半,看了一眼那巨闕劍主,同樣化爲雙手持劍,身形微伏,劍柄朝上,與右耳齊平,劍身搭在了左臂手肘之上。
凌厲的殺氣浮現,竟不遜色於深淺的巨闕劍主。
這顯然已經是天下一等一的殺劍。
王安風沉聲道:
“我主攻。”
宮玉頷首,雙目微闔。
手中劍刃稍窄而越發輕盈修長的佩劍輕吟。
天上的雪下得越發大了。
可是在二十多裡地之外,天色雖然有些陰沉,卻依舊沒半點飄雪的跡象,說來也是,現在怎麼也已經要到三月時節,除非再往北邊兒走,不然很少會有下雪的機會了。
這兒已經算是大秦的官道上,只是稍微有些偏的那種支路上,可就算是這種支路,也支起了一座小酒肆,雖然說是賣酒的地方,其實茶水也賣,若是餓了,店家也能做得一碗陽春麪。
現在就有一個人坐在那板凳上,大口吃麪。
那也只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生得很俊俏,店家在這裡十幾年未曾見到過這麼好看的人物,穿着一身象牙白色衣裳,腰環玉帶,卻只是端着一碗陽春麪,吃得不亦樂乎。
末了把碗直接放在桌上,店家瞅了一眼,連裡面的麪湯都沒有剩下,吃了個乾乾淨淨。
店家才四五歲的女兒坐在一旁遊戲,偷眼去看那俊俏的年輕人,咯咯咯笑出聲來,指着自己的臉,用稚嫩的聲音道:
“羞羞……”
“吃麪吃到臉上啦,笨……”
年輕人愣了下,擡手摸了下自己臉上,摸下了一點蔥花,想來是剛剛不小心弄到臉上的。?
旁邊的店家趕忙奔出身來,擡手一下就拍在了那小姑娘的頭頂,然後有些侷促得陪笑道:
“公子,我女兒還小。”
“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他一般見識。”
小女孩被打了一下,年紀還小,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才哭出聲來,哭聲越來越大,她父親罵了兩句,可沒有半點作用,也就越發侷促,一雙手摩擦在一起。
年輕男子無奈笑了一下,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蔥花,湊到嘴邊,吃到了嘴裡,站起身來,沒有說什麼,自懷中掏了掏,取出來一把銅錢,灑在桌子上,道:
“店家,結賬。”
“唉唉,好嘞……”
店家大鬆口氣,趕忙走上前去。
小女孩被爹爹打了一下,心裡面委屈得厲害,一邊啜泣,一手握着灰撲撲的模具,一手擡起來擦着自己眼睛,可是淚水止不住一樣,突然聽到沒有了阿爹的聲音,抽了抽鼻子,才放下手臂來。
看到前面站着個人,就是剛剛那個讓自己捱罵的人,忍不住顫抖一下,後退半步,就在這個時候,那衣着華麗的年輕人卻猛地蹲下來,嚇了她一跳。
就看到這個年輕人雙手張開,支在雙頰邊兒上,衝她做了個大大的鬼臉,口裡嗚哇出聲,小女孩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被眼前這滑稽的模樣逗得咯咯咯笑出聲來,那年輕人也嘿嘿笑了下。
臉上笑起來很好看。
他擡手摸了摸小姑娘的黑髮,也不嫌髒,站起身來,看着眼前的侷促不安的男人,溫和笑道:
“店家,我想要去這最近的城裡看望表親,還要煩勞帶個路。”
男人愣了下,遲疑道:
“可是,這……”
年輕人看了眼遠處隱隱的陰雲,笑着擡手拍了拍腰間的錢袋子,鼓鼓囊囊的,道:
“沒事,我給你錢……”
“這,那,那好吧……”
男人轉身收拾着酒肆裡的東西,那年輕人乾脆一把把那有些髒的小姑娘抱起來,講了幾個姑娘們喜歡的笑話,逗得她咯咯直笑,那年輕人便也笑起來,露出八顆白牙,暖得如同春日山下的風。
視線越過小女孩的肩膀,看向遠空一塊黑壓壓的雲霧,道:
“變天了呢……”
那邊開店的男人已經把東西都裝到了板車上,拉開了拴在旁邊的驢子,年輕人半點不客氣,抱着小女孩坐在了板車的後面,一般隨口回答着男人半帶討好的問題,一邊看着那邊逐漸擴大的陰雲。
心中嘆息道:
“沒有了離棄道,你能夠支撐多久呢?”
“巨闕,斬虯,湛盧,魚腸……”
“用這四柄劍,送你離開這人世,應該也不算是辱沒了你……若要怪,嗯,怪我也成,其實也怪你父親得罪了太多人卻早逝,一個人如何能和世家門閥的勢力相比?”
“就連這尋常路邊小童也有父親遮風擋雨,你連她也不如。”
“且走,好走。”
“勿要再生在這種無父家門了。”
吱呀聲中,這驢子拉着板車漸漸遠去,風有些急,年輕人將身上錦衣外套脫下,把那小姑娘包裹得像是個包子,抱在懷裡,爲她擋風。
小姑娘也很乖巧。
巨闕劍下,殺劍三十三縱橫而出。
少林寺中。
鴻落羽已是怒目圓睜,高叫出聲,道:
“不成!”
“這次輪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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