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門祖庭裡輩分高得嚇死人的老道士,和離棄道喝完了二十一罈村中劣酒,帶着張聽雲和秦霄揚長而去。
小姑娘想要多呆一會兒,可是天色已經漸黑了下去。
再呆下去,進賢縣尊張巍然怕是真要害了頭痛病。
臨走的時候,秦霄看了看那堆在一起的空酒罈。
鼻子嗅了嗅,酒味刺鼻,還帶着一股渾濁的酸味,秦霄下意識掩了掩口鼻,心生嫌棄之感。
他爹雖然出身道門,平素不如何飲酒,但是母親卻出身戰陣,封在天河爲主,素來喜歡飲酒,家中美酒極多。
他一眼就能看得出這酒是有多爛。
刺鼻不說,還一股子餿味。
這玩意兒就連他家的三等僕役也不會去喝,可是兩個老傢伙竟然只喝着這劣酒喝了快要一日光景,還喝下了足足有二十多壇,不知道究竟有什麼好喝的。
兩個老窮鬼。
秦霄心中腹誹,卻又想到今日早上上山時候,老道士拂袖散去十里風雪的仙人手段,咧了咧嘴,止住念頭,不敢再想。
就只這一耽擱,老道士已經牽着張聽雲走遠,秦霄朝着送出門外的王安風行了一禮,轉身疾走,追上了前面的一長一少,口中叫道:
“等等我……”
王安風立在門口。
看着那邊三人一獸逐漸遠去。
隱約還能看得到張聽雲頻頻回顧,一雙眼睛安靜看着他,王安風笑一聲,擡手揮了揮,遠遠道一聲路上小心,小姑娘才點了點頭,又轉過身去,再往前走了幾步,卻又回顧看他,王安風就再擡手揮舞。
可轉過三五處院子,便看不着了。
王安風收回目光。
離棄道還在院子裡,正坐在檐下臺階之上,右腿屈起,左腿架在右腿上一點一點,神態懶散隨意,要是給城裡老學究看到,一句爲老不尊的批語是少不得的,看到王安風轉身回來,眼皮微擡,隨意道:
“那小丫頭有些特殊。”
王安風點頭。
他現在已經是六品的武者,放在整個大秦的江湖中,也不是可以隨意忽略的小角色,若是在郡內江湖中,實力已經不遜色於一些門派長老,搏殺起來,更要佔據上風。
眼睛又不瞎,自然能夠知道這一點。
再說少林寺裡,還有個白髮白衣,笑容溫和的古道人在。
離棄道點了點頭,不再去提。
他本也就只是隨口提及一句,既然王安風知道,那麼也不會去幹涉後者的想法,擡手一撐地面,踉蹌站起身來,拍了拍衣服,提着腰間酒壺,隨口道:
“那丫頭還有太上老道回來省親,呆不久,也不大短,約莫會在十五元宵以後離開。”
“聽雲丫頭回來,可能是要看看父母,那老道士卻說是還要去一趟州城柳岸,見一見那自圈一地的空道人。”
“說是要謝謝那位,沒在三年前搶了張聽雲這樣一個上好的修道料子,反倒還送了道門一本道藏原本,說起來,你小子不也見過那空道人?”
“這一次回來,不去拜會一二?”
老人挑了挑眉毛,看向王安風。
王安風想到三年前所見,那彷彿不存於人世的老人,心中有所意動,卻還是搖了搖頭,笑嘆道:
“離伯你不要開我玩笑了。”
“那位前輩既然道號爲空,想來也不需要我去拜會。”
“我和前輩不過是一面之緣,說起來也就只是江湖過路人而已,空道人前輩境界遠超於我,貿然過去,恐怕也會過而不入,徒增煩惱,不如不去。”
離棄道砸了砸嘴,笑道:
“這纔對。”
“我估摸着太上這道士就是過去現的,也不怕空道人惱怒翻臉。不過說起來,他們兩個都是牛鼻子老道士,聚在一起可能還真有些話說。”
“道士說話,神神叨叨,雲裡霧裡,一句話都不講清楚,我們去了也是難受。”
“算逑。”
離棄道笑罵一句,踏出一步,躍到院落當中站定,右手擡起,五指握合成拳,左手在前,朝着王安風招了招,道:
“來來來,閒人都走了,讓離伯看看你的天雷拳練得如何了。”
“這一月之間恰好有時間,便好好指點一下你。”
“今日早上你在山上那一招雷動八方響是響,可卻不是那樣打的,雷聲大雨點小,打不死人。”
尋常野獸大都懼怕雷霆,王安風今日在山上爲了馴服那匹赤色瘦馬的野性,用了天雷拳的招式加以震懾,聲音沉悶連綿。尋常村民或許不以爲意,只當作是冬日雷鳴的天象。
創出天雷拳這門武功的離棄道卻無論如何不可能聽錯。
王安風點頭答應,擡手拉開架勢,拳鋒之上有雷勁迸發,離棄道擡手握起腰間酒壺,大口灌了一口,隨手一扔,那酒壺穩穩落在了檐下,晃都沒有晃了一下,老人擡手抹一把嘴,一擡手,大笑道:
“且來!”
“是!”
王安風頷首迴應。
便有雷聲沉悶,在這院子裡不斷響起。
因爲只是兩人切磋,彼此拳腳上蘊含的雷勁只有些微的一絲,沒有弄出特別大的動靜,往遠了些去聽,倒是跟昨天除夕夜裡聽到的爆竹聲音有那麼幾分異曲同工之妙。
今日大年初一,村中醉酒的居民聽到這聲音,最多以爲那裡的孩子性子野,大晚上的亂放爆竹,嘴裡含含糊糊喝罵兩句,卻並不會真的惱火。
年節是個寬容的節日。
在這個時候,即便是平日裡性子再如何潑辣的村中婆娘,也有了長者的寬和,對於孩子一定程度的頑皮只是報以寬容一笑,並不以爲意。
所以他們也並不知道,在這村子裡偏僻的一處院落中,有兩道雷霆流光,伴隨着拳腳相擊,在不斷地交鋒。
雙拳拳鋒相觸。
雷霆如同電漿一般迸射,打在地面上,形成了焦黑色的痕跡。
僵持數息時間,王安風悶哼一聲,連連後退,腳下踏出裂紋,七步之後才穩住身下,腳下炸出一個不大不小的土坑。
離棄道卻如同腳下生根了一般,穩穩站在原地,紋絲不動,一頭白髮狂亂如獅,手掌擡起,想要從腰間摸出酒葫蘆,卻摸了一個空,略有遺憾地抿了抿嘴,擡手朝着王安風招了招手,笑道:
“這一拳不差。”
“勁氣短促剛猛,一觸而收,有了那麼幾分味道,再來。”
“是。”
王安風深吸口氣,藉以平復了胸膛當中翻騰的氣血,雙拳拳鋒碰撞,形成了肉眼可見的雷霆,踏步,未曾使用自己琢磨出的般若掌掌勢,而是純粹用天雷拳拳路,搶攻而上。
這次是向離伯討教天雷拳,而不是那個四不像的天雷般若。
這一點王安風分得很清,並不願捨本遂末。
儘管施展出了全身本事,可王安風在離棄道的手下仍舊沒有能夠討得一點好處,他的經驗雖然豐富,但是老人卻也絲毫不差於他,要是論武道上的成就,更是差得不是一點半點。
所謂切磋,完全可以認爲是離棄道的單方面喂招。
以其宗師的經驗,牽引王安風的拳勁飛速成長,時間雖然不長,收穫卻極大。
這段時日中,腦海中對於天雷拳的種種構想皆有所領悟,只是那匹赤色瘦馬卻遭遇了數個時辰的折磨。
雷霆的轟鳴聲不斷地在其耳邊乍響。
天見可憐。
對於一匹曾經的野馬而言,這是何等的折磨,簡直堪稱酷刑,就連之後看向王安風的眼神都有幾分不大對勁,帶上了食草類看向肉食掠食者所特有的警惕和戒備。
等到送回少林寺之後,更是連續數日精神不振,連黃豆拌生蛋黃都沒有辦法引起其興趣,吳長青順手往裡面塞了一把藥草,那馬也沒吃出什麼不同來,直到鴻落羽帶着出去了一趟,纔回復了原本秉性。
時日漸過,轉眼已經到了正月十五。
這一夜,忘仙郡雨霖州中有極大的花燈會。
張聽雲已等在桌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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