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越城外,官道旁邊。
凌厲的寒芒幾乎未曾停下來,橫刀復又劈斬下來,刀鋒震顫,裹挾純白氣浪,狠狠地斬在了交叉防禦的兩柄斷刃之人。
黑衣男子面色微微一白,險些吐出血來,強撐着身體不適,手中斷刃猛地斜斬逆撩,便要將嚴令手腕切下,可後者似乎視若無睹。
那柄大秦橫刀以同歸於盡的慘烈刀法,朝着敵手心口處刺去。
以傷換死。
拼着手腕不要,也要令你喋血當場。
嚴令的眼睛冷靜地可怕。
黑衣男子咬牙,手中兵器路數再變,彷彿水中游魚,變化爲更精巧細膩的路數,強行將劈斬而下的橫刀攔架住。
可他畢竟是強行變招,力道至多施展出了平素的十分之七,面色復又一白,險些被那橫刀上裹挾的力道生生劈斬地半跪在地。
兵刃碰撞處,形成了凌厲的氣勁碎屑,落在地上,炸出了許多坑洞。
泥土揚塵,嚴令的眼瞳中不曾有絲毫的情緒波動。
只是兀自加重了手中之刀的氣力。
黑衣男子漸漸察覺有些難以支撐,方纔交手的時候,嚴令憑藉一柄大秦橫刀,幾乎將武道中兇,狠二字發揮至了極限,刀刀奪命,宛如醉酒癲狂,黑衣男子並沒有打算將自己的性命現在就留在這裡,是以便不得不跟着嚴令的節奏走。
後者氣勢越發暴烈,而他自己的實力卻難以全部發揮出來。
繼續這樣下去,再有四五十合便會受傷,一旦受傷氣力不支,遲早死在這裡。
黑衣男子咬了咬牙,手中兵刃氣力卸去,運起身法朝後暴退數丈,可嚴令似乎早就防備着這一招,手中橫刀刀鋒微偏了數度,猛地劈斬下去,在那黑衣男子肩膀上拉出一道血痕,鮮血涌出。
繼而如影隨形一般,雙手持刀,那刀鋒撕裂了空氣,在黑衣男子眼中只能看得到一點寒芒而已。
可喉嚨處已經能感覺到了明顯的刺痛。
心下一發狠,手中斷刃交叉,彷彿與先前一般無二的防禦,可是腳下步法卻已經不同,左臂肌肉繃緊,內力運轉如龍如虎,右臂卻放鬆下來,彷彿空洞一般。
外面看去,是強撐死守,可內在已經形成了陰陽輪轉之勢,只要嚴令掌中之刀斬過來,便會被此招法所制,陰陽輪轉之下,嚴令掌中之刀至多刺穿他的肩膀,或是腰部,並不會致命。
而他掌中之刃趁勢反制,逆轉斜向上掠,卻足以能將後者的脖頸斬個大口子。
這一招陰陽錯曾助他度過不知道多少難關。
唯一的問題在於,嚴令的刀會不會如此直截了當地劈斬過來。
黑衣男子心中已經開始升起了快意。
這需要有任何疑問嗎?
回想到方纔嚴令刀法的瘋狂和霸道,他心中根本沒有半分懷疑。
他的雙目死死盯着前面,呼吸略有急促,血液在體內瘋狂涌動,在這種特殊的狀態之下,眼前所見的一切似乎都被放慢,他能看得到對方那雙冰冷如同寒玉的雙瞳,他能看得到嚴令緊握着刀柄的手掌。
他看得到那柄大秦制式橫刀刀鋒凌冽,排開兩側的空氣,筆直而來。
那刀戛然而止。
恰停在那黑衣男子心中喜悅到了最巔峰的時候,唯獨刀鋒之上攜帶着的勁氣依舊還憑藉着慣性向前,那黑衣男子感覺到自己的面目一陣撕扯的刺痛,黑色的面罩承受不住這種勁氣的撕扯,終於化爲了碎片,紛飛散落。
露出了一張中年漢子的臉,這張臉很樸素,看上去也很老實。
長相很老實的人不一定就真的老實。
嚴令手中之刀恰好站在那兩柄斷刃之上,可是刀鋒上竟然沒有絲毫的勁氣,既然是陰陽錯亂,後發制人的招數,那麼此時自然沒有辦法發揮出什麼威力,反倒是被這刀鋒卡住了兩柄斷刃。
嚴令握着橫刀,神色平靜,道:
“是不是很意外?”
“很可惜,我恰好有正常人應該有的判斷能力。”
黑衣男子雙目微睜,面色有些難看。
而在同時,嚴令手中之刀如同塊青石一般,生生壓在了那兩柄斷刃之上,使得其非但沒有辦法逆轉勁氣反攻,甚至於因爲角度的問題,都無法拔出,他看着對面的黑衣男子,突然開口,道:
“而我的老師告訴我兩句話,第一句是,不要相信敵人所表現出的事情。”
“你當真以爲我是瘋子?”
青年聲音平淡,可在黑衣男子耳中卻滿是嘲諷。
就在此刻,嚴令右膝猛地屈起,朝着對方腹部狠狠地撞擊過來,直到此時,後者才終於確認自己看走了眼,着了道,此時嚴令的兵器壓着他的斷刃,他雖然沒有辦法用出兵刃,可前者也相當於放棄了手中之刀,雙方只能近身纏鬥。
內力涌動,在腹部形成了一層防禦,同時左膝屈起,同樣朝着嚴令腹部撞去。
嚴令的膝擊撞在了黑衣男子的腹部,後者已準備好五臟六腑被勁氣衝撞的可能,卻發現這一招甚至於還未曾擊穿他的防禦,而他自己的左膝帶着三成氣力,狠狠地撞在了嚴令的腹部,觸感柔軟,並非是氣勁阻攔的感覺。
黑衣男子心中猛地一突。
而就在後者分心剎那,嚴令掌中之刀化壓爲刺,猛地朝前刺去,那黑衣男子分心他顧,陰陽錯亂的招法未能及時施展出來,縱然已經及時反應了過來,以雙手兵刃卡住了嚴令手中兵刃,仍舊感覺自己的脖頸處一痛,那柄橫刀刀鋒已經刺入一些。
鮮血順着刀鋒滑落。
在他浮現驚怖的雙瞳中,倒映着對面的青年,倒映着那有些微蒼白的面龐。
嚴令的雙眸黑亮,因爲方纔硬吃了一招,嘴角滲出些鮮血,血紅,墨黑,蒼白形成了極爲強烈的對比,雖然受傷,嚴令身上氣勢卻未曾有絲毫的萎靡,看着對面的男子,道:
“我的老師告訴我的第二句話,不要相信你敵人的話。”
“很抱歉,我確實算是個瘋子。”
青年聲音平淡,但是對面的黑衣男子卻感覺到了一種被嘲弄的忿怒和不可言語的恐懼,他說不出話,只能竭盡全力攔住那把橫刀。
這只是任何人臨死前幾乎本能一般的反應。
嚴令雙手持刀,將那橫刀往對手脖頸中刺去,兵刃碰撞,摩擦出刺耳的聲音,他看了那仍在反抗的黑衣男子,悠然道:
“還有一件事。”
“你知道我爲何會知道你是白虎堂的人嗎?”
那黑衣男子此時根本不會理睬嚴令,可是談及白虎堂的時候,他的面容仍舊微微一變,嚴令笑了下,他雙眸冰冷,倒映着那掙扎的對手,道:
“是你告訴我的。”
“我並不知道那姑娘是否是門派中人,是否是江湖仇殺,我只是詐你一詐,你便自己說了出來……”
對面黑衣男子即便是知道嚴令是打算以言語來打破自己心境,可是聽到後者所說,心中卻終究忍不住顫抖了下。
回想起方纔嚴令所說,其實有不少破綻,可是後者那種自信從容的態度,卻讓自己忽略了這一點,心中暗恨,卻猶自還能剋制住。
卻在此時,嚴令突然開口,淡聲道:
“你果然是白虎堂中人。”
那黑衣男子先是一怔,隨即便反應過來,自己方纔又被詐了一次,心中憤恨幾乎難以遏制,而在此時,嚴令掌中橫刀氣力陡然暴漲數成,趁着後者分心的瞬間突破了黑衣男子雙刃阻攔,直接刺穿其脖頸。
右手握刀,左手爲掌,按住刀柄,身形前傾,以刀刺穿對手脖頸,嚴令如同發狂的猛獸般將之朝前推行了數十步。
哐啷聲中,竟是將其生生釘殺在了背後枯樹之上,刀鋒入樹,直接刺穿了出去,那黑衣男子顯見不活,可因爲七品武者頑強的生命力,卻似乎還未曾斷氣。
嚴令呼出口氣,直起身軀,淡淡道:
“你這此地還有同伴嗎?”
那人眼中浮現嘲諷之色,未曾回答,嚴令卻點了點頭,道:
“還有。”
黑衣男子即便是彌留之際,仍舊浮現呆滯之色,嚴令如同未曾看到,繼續問道:
“比起你強?”
“看來你只是其中三名掠翼……”
“不在這裡?”
“原來如此……”
伴隨着嚴令的呢喃,那名武者眸中神色逐漸變化,變得越發驚怖,如同看到了鬼怪,如同眼前青年不是凡人,而是出身於閻羅殿中的判官。
若非如此,如何能夠看得到自己內心所想?
嚴令問完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看他一眼,道:
“人死之時,意志潰散,我不需要你回答。”
“所有的答案,我會在你的臉上去自己找,身體有的時候,要比語言可靠得多。”
聲音微微一頓,復又道:
“對了,還有一事。”
青年嘴角似有微挑,在黑衣男子模糊的視線當中滿是嘲弄的模樣。
“方纔交手時候,最後一句,也是詐你的……”
“你是白虎堂之人,我自一開始便知道了。”
“因爲唯獨白虎堂的武者,對於十步這個距離,纔會如此敏感。”
黑衣武者殘存的意識想及了嚴令初次出現時候,和自己保持了十步距離,神色變化,懊惱痛苦,不甘忿怒,精神之上無比強烈的痛苦令他甚至於有迴光返照的跡象,看向嚴令,眸中滿是恨意,道:
“你……”
卻在此時,嚴令身形後退,一手握着刀柄,左手擡起,轉在刀柄右側,運力一推。
錚然爆鳴聲中,掌中橫刀猛地斜斬,將那枯樹,將白虎堂男子半截脖子直接斬裂,男子登時散氣,瞳中是濃郁得幾乎化不開的恨意。
嚴令手持長刀,深深呼吸了一下,垂目看着那男子眼中的恨意,斂目,道:
“人死世間種種皆散,忿恨狂喜,前塵皆不復記,復歸安寧。”
聲音微頓,復又輕笑出聲,那笑聲中不復原本沉穩,隱隱有些疏狂。
“爾等不配……”
“曉得嗎?”
手腕一震,掌中長刀橫甩,其上沾染的血跡甩在地面上,留下了一道凌厲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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