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封和拓跋月感覺自己的身子有些僵硬。
似是軀殼失去了掌控,卻能夠感覺到血液在心臟的加速跳動之下朝着四肢百骸衝過去,朝着自己的大腦衝來,衝擊地眼前有些發暈,衝擊地大腦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他們自劍閣而出。
那上百把靈劍此時就在他們前面數百米的地面上,錚然長鳴。
他們看着那藍衫少年踏步前行,卻是從未曾想過,他竟然如此之強。
“安風……”
正在此時,王安風的腳步卻突然一頓,不再向前,百里封和拓跋月有些困惑,便聽到了一聲悠長劍鳴聲響起,一圈肉眼可見的氣浪從王安風薛琴霜之間震盪而起,橫掃四方,直震得長劍齊鳴。
百里封心中不覺浮現一絲不安,下意識後退了一步,雙眸瞪大,道:
“這是……什麼?”
“三愚劍。”
蒼老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兩人回身,便看到了位穿着破舊邋遢的老者,腰有蛇皮袋,一手拎着個碩大的酒葫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面,隨口回答道:
“也是這萬劍山上,最高處的一柄劍。”
“百餘年前,劍聖所用。”
言語落下,老者亦是心有不解。
三愚劍,方纔已經被那少女引動,然後被拒絕了劍聖之路,本應當就此結束,至多如方纔那些靈劍一般,被氣機引動,本能反擊。
此時,爲何卻又出現瞭如此異狀。
遠空之處,有數道身影急掠而來,有神色清冷,身後負劍的宮玉,有雍容華貴,玉凰束髮的掌門,也有那白衣墨發,神色安靜的大長老。
騰空的勁氣衝撞了虛空,將那無形劍氣攪動,飛瀑如雷轟鳴直下,三愚劍上,隱有流光收斂,繼而擡起,如同施展尋常劍法一般,朝着王安風直刺而來。
劍鋒震盪了虛空。
王安風后撤一步,擡劍上封,兩柄長劍相觸。
八面漢劍微顫,兩側劍刃震動,發出了悠長劍吟。
宮玉等人落在了那老者身旁,朝那老者見禮,唯獨大長老只是看着下面逐漸交手的王安風和三愚劍,眸子黑白分明,神態安靜。
酒自在散人飲了一口酒,也一同看去,看着那雙劍交擊,無論王安風劍法如何凌厲迅捷,那三愚劍只是以樸素劍招相擊,卻能完全破去,周圍百劍齊鳴,如同讚頌。
看了許久,大長老突然開口,輕聲道:
“三愚劍,在找傳承者。”
“劍法的傳承者。”
下方又是一次交擊,七十二手使破再度被破,王安風腳步後撤,三愚劍如同被人握在了手中一般,不緊不慢地逼迫,少年緊咬鋼牙,內氣自丹田開始,迅速朝着四肢百骸蔓延。
清越鐘鳴聲起。
隱隱有赤金色的佛文浮現在了王安風面龐之上,令少年面龐多出了三分莊重。
那劍陡然長嘯,猛地斜斬。
王安風掌中的長劍被打得一偏,三愚劍在少年身上輕輕掃過,觸及了數處大穴,凌厲氣機沒入了王安風身軀之中,方纔鼓盪而起的金鐘罩內力就如同被打到了七寸的蛇,登時在少年體內碎裂開來。
面龐上浮現的異狀散去,就連雷勁都被盡數打散。
提起的內力散去,王安風腳步略有踉蹌,朝着後面退去,動作略大,激盪起了身下的積水,躍起了一片清流,卻被三愚劍一劍斬成了粉碎,化爲了真正的霧氣朝着王安風撲去,霧氣之中,似有神龍探爪甩尾,劍鋒凌厲,王安風咬了咬牙,長劍橫欄在胸前。
三愚劍劍鋒點在木劍劍脊之上。
王安風面色微白,整個人便被打得連連後退,十數米方止。
那劍微擡,劍鋒指着少年,似乎有劍客持劍,對其頗爲不滿,讓他再來,王安風呼出口氣,咬了咬牙,提劍再度踏前而斬。
遠處老者皺眉,看着這一幕,道:
“劍法?傳承?”
大長老點了點頭,雙眸倒映着下面景緻,安靜開口: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劍聖的劍法,就是囊括天下,自成一天下。”
“剛剛是道路的傳承,現在是單純劍法的傳承,無有半分摻雜。”
聲音微頓,女子眼中浮現探尋之色,似在思索,復又開口道:
“大抵是先前的孩子,有劍聖當年的秉性。”
“而這個孩子的劍法,則有了少年時劍聖的味道。”
酒自在瞳孔微縮,這等評價比他方纔所給出的還要高上許多。
上三品雖難,但是天下之大,幾無窮盡,江湖中人,更是如同過江之鯽,每過十數年,就有數不清的少年入了這浩大江湖,故而上三品宗師,也總是有的,更有持拿神兵,以中三品匹敵上三品者。
但是,那可是劍聖啊。
老人看着下面的那在三愚劍下步步後退的藍衫少年,復又看着已勉強起身,雙眸之中流光溢彩的白衣少女,雙目有些發直。
“娘希匹……”
突然又想起了另一個念頭,猛地轉身看着旁邊的大長老,雙眸瞪大,道:“等一下,若三愚劍能夠自行辨別這些……那,那它豈不是……”
酒自在的舌頭不由得有些打結。
大長老微微頷首,輕聲道:
“神兵有望。”
老者嘶呼倒抽了一口冷氣。
再轉過身,看向那柄長劍的神態便已經充滿了鄭重。
神兵有靈。
真正的神兵,幾乎是可以當作道友來對待,而非是兵刃。
但是,劍聖當真如此之強?
老者心中滿是震撼。
強大到了他的佩劍,也已經擁有了成爲神兵的資格?那在他生前,究竟是要多強?橫壓天下一切奇才嗎?
胸中思緒翻騰,卻又搖頭嘆息道:
“若是那小傢伙,知道自己放棄了一柄神兵,會不會後悔?”
大長老轉頭看了他一眼,見老友眸子依舊清明,卻隱有自嘲。
便在心裡明白不是薛琴霜後悔,而是眼前的酒自在動心。
他察覺了自己動了貪心,故意將心中的念頭以這種方式說出來,讓自己能夠直面自己的慾望,不令其滋長,不受其污濁。
大長老收回目光,輕聲道:
“會不會後悔我不知道,但是縱然她握住了三愚劍的劍柄,也只能夠體悟到劍聖的道路,而無法帶走這柄劍。”
“劍聖縱橫天下,只有這一柄劍。”
“而這一柄劍,也只會有劍聖一個主人。”
聲音平靜,只在兩人之間響起,繼而便被那飛瀑雷鳴掩去。
下方王安風只覺得自己舉步維艱,眼前雖然只有一柄劍,卻帶來了他難以想象的恐怖壓迫力。
他甚至於感覺不是自己在出劍。
而是對面那柄三愚劍在操控着自己出劍,其每一招都將所有可以出手的選擇封鎖,只留下了一個破綻。
兵法之道,圍三缺一。
少年心中明悟,但是此時卻根本難以掙脫這令他難受的漩渦。
每一息,每一刻,擺在他面前的唯有一種選擇。
應當夠如此出劍。
也只能夠如此出劍。
那些平實的劍招之下蘊含的勁氣,讓他整個人如同牽線木偶一般,極爲難受,卻也給他展現出了武道的新的世界。
原來,劍法還可以如此模樣。
少年的雙眸微微瞪大。
令對手只能如牽線木偶一般出手。
連出手都無法隨心所欲,那麼生死又怎麼可能還在自己手中?
正當他心中有所領悟的時候,那柄三愚劍突然震顫鳴嘯,不再出劍,而是再虛空盤旋一週,似頗爲滿意地吟嘯一聲,繼而便沖天而起,倒插在地的上百把靈劍震顫出聲,一同躍起,朝着天穹之上飛去。
瞬間似乎有上百位劍客一同出劍,耀眼而凌冽的劍光佔據了整個天穹。
青鋒解外萬劍山,如同在瞬間墜入了劍道仙境。
在場衆人皆神色震撼,眸中隱有失神。
眼前是難言的璀璨明豔。
王安風微呼出口氣,那絲絲領悟淡去,沉入了心底。
雖然心中對這件事情還有些疑惑,但是動作卻絲毫不慢,收劍入鞘,運起輕功,朝着前方薛琴霜急急奔去,於身後激起了一片水花。
待得衝到了少女身邊時,王安風的右手已經落在了腰間針囊之上,手指彈出了三根銀針,薛琴霜擡手攔住他的動作,搖頭道:
“不用了……”
“我也通些醫術,服了丹藥,並沒有甚麼大礙。”
王安風此時方纔想到了眼前少女那十三少的稱呼,想來醫術也爲她所長,心中微鬆口氣,收回了銀針,便準備問她是如何弄出了這一身的傷勢,可尚未曾開口,便看到了薛琴霜持劍起身,視線從少年的臉上掠過,落在了身後那柄狀似尋常的木劍劍柄上。
雙眸明亮,有如星辰。
“什麼時候,和我打一場。”
少年神色微微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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