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因爲初三年級要中考,爲了提高升學率,學校決定從我們這屆起,每屆初三年級都不放寒假,都要補課。李玉興高采烈地放假回家準備過年了,我還得苦哈哈地和初三年級同學一同備戰中考。其實我非常享受沒有李玉的日子,宿舍是安靜的,年級組裡也是安靜的,蘋果黎的化學課少,無需補課,學生只補數學、語文和英語。數學曹老師兩個班幾乎包圓兒,每節課他輪番上,根本顧不上回年級組辦公室,整個年級組裡每天就我和江一鴻兩個人,李玉要是知道一定得嫉妒死。

在那個寒假,我和江一鴻突然熟絡起來,我熟悉了她的神情和她有些嬌滴的聲音。甚至她說她希望我們能一齊動手做午飯吃,因爲學校食堂的飯吃膩了,她不想再吃了。我一聽喜不自勝,立刻自告奮勇說,到我宿舍去,我給你做,我打5歲起就站在小板凳上給我弟弟妹妹們做飯了。話雖然說得有點誇張,但真實情形也差不到哪裡去。我真實的想法是我的機會來了,我得趁着李玉狗小子不在時候乾點什麼。

我開始精心策劃我的午餐,我搜腸刮肚設計了一個假期不重樣的食譜。我每天上完下午課就趕緊去菜市場買菜買肉,晚上下了晚自習就開始在電磁爐上燉肉,濃郁的肉香瀰漫在了臘月寒冬偌大的西郊48中校園。

江一鴻一進屋子總是跺着腳往手裡哈着熱氣,說北方的冬天就是冷。有時披着雪花進來,臉蛋凍得通紅,我就叫她紅二團江團長,她就害羞地笑。身材嬌小的江一鴻五官雖不很精緻,但看上去仍是十分漂亮,尤其一雙大眼睛格外清澈明亮。每天中午,我總是儘可能地提早趕回到宿舍開火做飯,我喜歡聽到她一進屋子就提起鼻子,對我的手藝露出意外和驚喜的神情。雖是女孩子,可江一鴻笨手笨腳的,基本是坐在我牀上等我做好了飯端給她吃。她的吃相併不是很好看,吸溜吸溜的,但因爲年輕,所有的缺點都可以被當作優點。我說過,我並不是一隻好鳥,我曾經有過好幾次衝動,想就在她吸溜吸溜的時候,一把將她抱在懷裡,這對1米86壯碩的我來說很容易做到。之所以這一企圖一直沒有實施,不是因爲李玉朋友妻不可欺,李玉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八字沒一撇呢。也不是崔老四的一通電話,崔老四的話我得打三折,吹的比干的多,假的比真的多。

我是在等一個機會,一個更適合的機會,一個更有儀式感的機會。因爲我是一箇中文系畢業的文青。在大四那一年我就開始在省裡的文學期刊發表小說作品了。其實因爲畢業分配的事我去見輔導員,除了兩個肩膀扛了一顆腦袋去,還帶着我發表的小說作品來着,我想提醒輔導員,我是一個才華橫溢的前途不可限量的學生,只不過輔導員乜斜的眼睛都沒正眼瞧我手中的雜誌一眼,我一出門就把手裡的那份文學期刊扔進了衛生間的馬桶簍子裡。崔老四說得對,這玩意兒遠不如一條紅塔山來得實在管用。

小說作品雖然被我扔進了廁所裡,但文青的死性不改,在之後的幾十年裡,我一直在問自己這個問題,如果我當初衝動那麼一下子,我可能會改變好幾個人的命運軌跡,但我就是沒有衝動那麼一下子,我是不是一個罪人呢?這種負罪感糾結我一生。

大年初一至初五休息,初六初三年級繼續補課。我那麼期待補課這一天的到來,當然是因爲我渴望見到江一鴻。其實只分別了五天,但我卻有隔年之感。再見到江一鴻,我文青的敏感讓我立刻發現江一鴻在刻意躲避我。中午我邀請她去宿舍我給她做飯吃,她支支吾吾閃爍其詞,總之她不去。有時看到我在年級組,她身影一閃就離開了,她去了哪裡我不得而知。我開始懷疑李玉了,是不是這小子長着狗鼻子嗅到什麼了,但李玉這小子應該不會跟我表現君子風度的,他一定會和我決鬥,至少要和我打一架的。其實我心裡是早有這個準備的,該打打,該決鬥決鬥,小爺我就是打小戰鬥出來的!大不了像普希金一樣死掉算了,人家普希金命那麼值錢都不在乎,我一破中學老師,一條賤命有啥捨不得的?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我一副大義凜然視死如歸的死樣等着開學李玉的到來。

其實李玉壓根兒不知道我寒假期間的可恥行徑,如果他知道的話,他一定會先把我罵個狗血淋頭,你還是兄弟嗎?幹這麼沒**的事!然後揮舞着菜刀衝將上來,根本不會如我所想等到開學再來和我解決這個問題。

也肯定不是因爲崔老四,要是崔老四知道我和江一鴻有一腿,他當下能跑來把我的腿撅折了。

那究竟是爲什麼呢?我困惑至極,想得腦袋疼。我的腦袋從初六見到江一鴻第一面起一直疼到初十那天晚上。

此時已是1989年的2月15日正月初十,30年前的初春依舊很冷,學校圍牆外是一排聳入天空綿延不絕的高壓水泥電杆,電杆下大片的莊稼地覆蓋着皚皚白雪,在蒼茫夜色中一眼望不到盡頭。我裹了羽絨大衣依舊去前面的教學樓季書記隔壁的隔壁水房打熱水。初八剛剛下過一場透雪,路面冰碴子堅硬,我小心翼翼貼牆走過季書記窗下。季書記辦公室的燈黑着,夜也黑魆魆靜寂蒼涼,一道莫名的傷感涌上來,我的文青腦海中突然冒出王勃的兩句詩:去來固無跡,動息如有情;日落山水靜,爲君起鬆聲。

鬆聲沒聽到,我卻聽到了人的聲音。聲音是從季書記的小隔間裡傳出來的,開始我以爲又是和化學蘋果黎,我和李玉對這對中年男女的熱情早已失去。我正打算快速離開,突然一下子又停住了腳步,那輕微又有些尖細的**,我竟然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我嚇了一跳,怎麼可能!

我茫然四顧,空曠的操場上死一般的絕望。

女神江一鴻,前一分鐘我還在爲她傷感,後一分鐘我就在別的男人身下聽到了她的**,這幽默夠黑!

我拎着空暖瓶,猥瑣地蹲在西郊48中學校季書記辦公室外的牆角下,聽着這個40歲的男人和自己心中的女神。我的兩腿間濡溼了一大片。

剎那間的灼熱瞬間變得冰冷。我站起身,像尿溼了褲子怕被別人看到的小學生,急急溜回了宿舍,赤條條鑽進被子裡,冰冷的感覺瞬間遍佈全身,我瑟瑟發抖,我蜷縮在冰冷僵硬的被子裡,像一頭巨型喪家之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