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封郵件又使我覺察到,我同陳白露的關係再也不像從前那樣親密了。甚至在我嫉妒她搶走了陳言時,甚至在她恨我一次次泄露她的行蹤時,我們都是緊緊黏在一起的,儘管兩個人都拼命往相反的方向掙,可是心裡都清楚只是暫時轉過臉去,畢竟是掙不脫的。
然而這一次,我似乎明白地看到了我們有多疏離。如今夢會所裡的常客有一多半不認識我是誰,而她還在郵件裡叮囑我少參加無聊的社交;那個週末我要和英總去談一個夏天開機的片子,她還以爲我“沒有什麼事情做”。
~2~
監督小時工給陳白露打掃房間的事我拜託給了楊寬。
楊寬百般不情願:“你是不是給她跑腿兒成習慣了啊?她怎麼走到哪兒都得有人伺候着?還得提前兩天通風,哪兒那麼嬌氣?”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她嬌氣。”
楊寬嘆氣:“我怎麼認識這麼一羣有公主病的。”
“沒一羣,就一個。我可不是。”
我從楊寬的車上跳下來,英總已經在咖啡廳裡了,謝天謝地客戶還沒到。
“慢點兒跑!你又不拿工資!勞碌命!”楊寬在我身後喊。我沒理他。
我們談到晚上十點,披星戴月地趕回來,整幢寫字樓只有我們公司還燈火通明。一個小實習生守在電腦前等國外電影節的稿子,困得直打盹,下巴每三秒鐘從手心裡滑下去一次。接待室裡端坐着一個戴眼鏡的胖阿姨,嚴肅得好像元首夫人。我往裡瞟了一眼,她也上下打量我。
英總問實習生:“那人是誰?”
小姑娘一頭撞在電腦屏幕上,捂着腦門站起來,我替她疼得一齜牙。
“找海棠姐的,下午就來了,說什麼也不走。”
我累得脫線的腦子迅速把這幾天的工作理了一遍,確定自己沒捅婁子惹得客戶找上門,才走進去。
這阿姨殷勤得很,好像我纔是客人一樣,一邊接過我手上的包,一邊替我擰開一瓶礦泉水。
“海棠呀,早知道你工作到這麼晚,我就不來打擾了。”
“您是?”
“我請問你,你是陳白露非常要好的朋友嗎?”她把“非常要好”幾個字咬得尤其清楚,而我在公司裡聽到陳白露的名字,只覺得特別違和,登時愣了。什麼人要找陳白露,而且找到我公司來呢?
然後我嚇出了一身冷汗。很對不起白露,我當時的猜測是:這莫不是薛先生的太太?我還沒有見過薛先生,但我總覺得這個人應該是有太太的。天,正房鬧到小三閨蜜的公司來,然後就要扯頭髮抽耳光了吧?夜深人靜,也不知道我們大廈的保安是不是二十四小時值班?就算是,在公司裡動手也不大好吧,明天就該在同事間傳遍了,要知道敝電影宣傳圈也亂得很,絲毫不亞於風月場啊!
我一定是學編劇學出了職業病。
英總站在會議室門口抱着胳膊,十二公分的細鞋跟配着臉上的黑眼圈,腦門上刻着三個字:不友好。我突然想起英總以前和我說過,她讀書的時候拿過大學生散打冠軍,老天保佑,十多年過去了,您的功夫可千萬別撂下。
“我是小周的媽媽。”胖阿姨笑得特別慈祥。
噗。
“海棠,有沒有問題?”英總黑着臉問,我估計我只要點點頭,她就要擼袖子了。
我趕緊搖頭:“沒事沒事,我同學的媽媽。”
打發走英總,我關上會議室的門,挨着這阿姨坐下:“陳白露怎麼了?”
“孩子,我只問你一句,你和陳白露的關係有多好?是特別熟的閨蜜呢,還是普通朋友?”
我心裡涌起三畝地的反感。見到比自己年輕二三十歲的就叫“孩子”,這是哪一代遺傳下來的毛病?我跟您既無血緣關係也無人情來往,憑什麼多出一個長輩來。您又不給我壓歲錢。何況我憑什麼跟一個陌生人解釋我和我朋友的關係,虧您也問得出口。
我一煩就沒有好臉色,拉下臉甩了一句:“你誰啊?”
“我是小周的媽媽呀。”
“可我知道小周是誰呀?”
我語氣裡的不友好已經滿得快溢出來了,可是這阿姨根本沒有聽出來:“哎?小周說你認識他呀。”
我沒耐心了。“您到底有什麼事兒吧,我急着下班兒呢。”
這阿姨壓低聲音,像交代軍情機密似的在我耳邊說:“陳白露不是個好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