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整整一年了。
這一年她們在暑期檔發了很棒的片子。當我在雜誌的訪談上看到妙妙的名字,心裡不是沒有一瞬間的難過。如果我當初堅持下來呢?也許現在被記者包圍着要“談談這部電影在宣傳上成功的經驗”的人裡,也有我一個。
而我這一年做了什麼?空空如也。
我吃了數不清的美食,可是酒肉穿腸過,我回憶不起任何一道菜的味道。
我把衣服和鞋子更新了一遍,扔掉的和現在放在櫃子裡的,大部分都沒摘掉吊牌,明年我會再把它們當作垃圾扔掉,然後周而復始。
我喝了很多名酒,酒醒後,又像沒醉過一樣。
比較有意思的事是,我陪楊寬參加了一場超跑嘉年華,可我唯一記住的場景是afterparty散場後,幾十輛超跑帶着誘人的轟鳴在我面前幾秒鐘消失,剩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酒店門口高高的臺階上。
我那段時間倒是看了不少好電影,有時候也會在心裡默默盤算:這個電影的片花如果由我監工,一定能剪得更好。然後又陷入無盡的失落:我還會有監工剪片花的機會嗎?我真的能放棄這紙醉金迷的生活,把自己投入到壓力重重的工作裡嗎?
妙妙抽了張紙巾幫我擦去腮上的番茄醬,對面的玻璃門裡映出我們的影子。我們一樣的年齡,一樣的身材,可是區別如此明顯。我疲憊懈怠,即使是要去一艘最豪華的遊艇也振奮不起來;妙妙帶着巨大的黑眼圈,滿臉的睡眠不足,卻精神飽滿得像個剛剛打了勝仗的戰士。
我愣在原地,冷汗轟地出滿全身。
我們都是兩手空空地來,最後兩手空空地走。但中間這幾十年,有人把自己經營成一本厚書,而我依然是一摞白紙。
英總突然說:“你不是回廣州了嗎,怎麼還在北京?”
我啞口無言。
我從來沒想過回廣州。我撒謊是在禮貌地拒絕工作。我還在北京,是因爲我沉醉於吃喝玩樂。
我能把實話說出口嗎?她剛剛還誇獎我是“北京最棒的宣傳之一”。
我卻連萬分之一也擔不起。
陳白露買好了漢堡,想要坐下來,我趕忙同英總和妙妙告別,然後把陳白露拉走。
我們回到休息室,陳白露歡欣的臉色立刻凝固了。一個比我們小兩歲的姑娘,名叫程雪粟的,家境顯赫得可以和楊寬比肩。我們早就認識她,從前在我的印象裡她一直是高中生,其實現在也大二了。她的眉眼漸漸長開,個子也高了,講話細聲細氣,從不大笑或者大驚,是一個安靜的美人。
程雪粟端坐在沙發上,穿着一件鵝黃色的連衣裙,圍着雪白的毛線圍巾,好像一叢迎春花一樣,大眼睛清澈得如同山泉;陳言坐在她身旁,滔滔不絕地說着什麼,目光像在糨糊裡泡過一樣,黏在她白皙的臉上。
畢竟是要在一艘艇上住半個月的,我生怕陳白露當衆發火,趕緊拉開她:“他纔看不上這種腦仁兒只有二兩的傻妞呢。”
陳白露顯然急了,嘴角剛撇下來,一眼看到對面的路雯珊一臉捕捉到八卦的興奮。
這是比什麼勸解都有效的良方。路雯珊是陳白露天生的剋星。陳白露果然壓制住了火氣,但她仍然不願走過去和他們坐在一起。
“我們在外面吃。”
我又困又累,和陳白露站在休息室門外吃着漢堡。
“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他別越界。”她說。
我把手一揮,並不是爲了安慰她,我對陳言有一百個放心:“程雪粟那樣的小花瓶,只能擺在家裡看着,她哪裡比得上你。”
陳白露眉毛一挑:“你的意思是說我不能做花瓶咯?”
我被噎得一愣:“誰說不能。把嘴閉上,垂着眼皮看人,低着頭走路,不要做事,不要思考,不就是花瓶了嗎?”
陳白露笑起來:“他要是喜歡這樣的,就隨他去吧,我也不稀罕—”
她又回頭看了看那對靠得越來越近的人,“讓我低眉順眼地做人,還不如讓我死呢。”
~4~
飛機勞頓,加上兩個小時汽車的顛簸,到了遊艇上,所有人都又困又乏,服務生在甲板上準備了早餐,沒有人有心思看上一眼,各自找房間睡覺,約定午飯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