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百萬漕工
“百萬漕工衣食所繫,看似說的是依附漕運生存的漕工百姓,其實是背後的數萬漕官,以及……”
金水河畔,孫公用閒聊的口氣說出了下半句話,有了幾份愛才之心,不忍讓李冕說出來。
漕運弊政涉及的朋黨衆多,他一個閒賦在家的老頭子說出來倒沒什麼影響,不在朝廷裡做官了,漕運官僚聽到了這句話,只會當成一個老頭子發出的牢騷。
李冕說出來就不一樣了,本就是個寒門讀書人出身,又說出了污衊漕運官僚的話。
彈劾的奏章,如雪片一般飛入宮裡。
“孫公慎言。”
袁公板着一張臉,及時阻止了孫公沒有說完的那句話,不是畏懼漕運官僚,說出了背後真正獲利的那人,有着大不敬的嫌疑。
“哈哈。”孫公打了一個哈哈,也知道自己嘴太快,險些說出了大不敬的話。
孫公招了招手,示意袁公身後一名脣紅齒白的小郎君,沖泡一壺新茶來。
小郎君還沒及冠,頭上戴着一塊軟巾,身上穿着一件絹布湖羅衫,腰間懸掛着一塊田黃石。
任何人見了這名俊俏的小郎君,都不會認爲袁公有着蓄養孌童的喜好。
在於小郎君頭上的軟巾。
李冕看見那條軟巾驚咦了一聲,仔細打量了幾眼:“這位小郎君的年紀不過舞象,已經通過了鄉試,獲得了舉人的功名。說上一句神童也不爲過了,沒想到只是袁公身邊的一名煮茶童子,晚生有幸跟着沾光了。”
以他及冠的年紀,堪堪通過了鄉試,獲得了舉人的功名。
如果不是有幸得到了恩典,解元公的名頭不會落在他身上,論起學問來,還不如袁公身邊的這名俊俏小郎君。
小郎君大抵應該是袁公的晚輩,煮茶的動作十分嫺熟,不是第一次幹這件事了。
找到冷淘攤子東家借來了火爐和銅壺,只用了半晌工夫,煮好了一壺新茶。
小郎君提着松花釉茶壺走了過來,依次給袁公和孫公兩人各自倒了一杯,同樣也給李冕倒了一杯。
只不過,小郎君在給李冕斟茶的時候,好奇的打量了他幾眼,對於侃侃而談的李冕出現了比較複雜的情緒。
好奇他怎會知道漕運裡的詳細弊政,鞭辟入裡,只是站在旁邊聽着,引人發省。
更多的還是羨慕,心想着他何時也能像李冕這般,可以與孫公袁公兩人談笑風生。
“小傳庭啊。”孫公喝了一口新茶,頓時就對小郎君感到了不滿:“你到底是老夫的族孫,還是袁公的祖孫,又把沖泡出來的新茶先倒給了老夫。”
新查沖泡出來的第一道,往往不是用來飲用,用來浸泡茶杯,蘊養茶具。
沖泡出來的第二道,纔是味道最爲適宜的茶湯。
袁公比起孫公刻板嚴肅的多,提起了孫公的族孫,老臉上多了幾分笑意:“老夫作爲孫傳庭的授業恩師,按照關係上講,自然比你這個族爺爺親近一些,當然要給老夫倒上第二道茶湯。”
孫公嘴上在抱怨,臉上卻只有滿意,自家族孫能被袁公所看重,當然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說出剛纔那番話,並非是想要訓斥孫傳庭,爲的是向袁公說明一件事。
看吧,老夫的族孫對你更加親近,還不趕緊把你那一身的學識通通毫無保留的教授給孫傳庭。
孫公笑着喝了幾口茶,還是止不住心裡對於廢漕改海的興致,繼續詢問了起來:“你所說的廢漕改海,應該是把漕運改成海運,運送各地的漕糧趕往京城。”
提到了廢漕改海四個字,袁公放下了手裡的松花釉蓋碗,把視線放在了李冕身上。
提着茶壺的孫傳庭,放下了手裡的松花釉茶壺,不再給族爺爺孫公倒茶了。
喝的過快了,平時像是沒有茶葉喝一樣,恨不得一個人喝完一整壺的新茶。
孫傳庭的小臉帶着幾分認真,過去見了所謂的大才子錢東澗都是懶得搭理他,吟誦幾首酸詩,真把自己當成個人物了。
唯獨對李冕這名寒門出身的讀書人,還入贅了皇家,被官紳所瞧不起的贅婿,多了幾分重視。
李冕先是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通過剛纔的閒聊,孫公應該知道,廢棄漕運改用海運押送漕糧,倒是可以解決漕糧驟減的弊病。可惜,廢漕改海真正的難題,不在於用哪種方式運送漕糧,而在於依附在漕運河道上的數萬官僚。”
李冕比誰都清楚廢漕改海的好處,也知道其中的難度,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只要能夠廢漕改海,省去了大大小小的各種盤剝,實現了國庫和老百姓直接交接的短平快。”
短平快?
孫公袁公聽到這句話裡的新詞,先是頓了一下,這三個字每個字都認識,放在一起就不認識了。
細細琢磨,頗有一番深意。
就像廢漕改海一般省去了大量的繁瑣冗雜,短平快三個字,概括了一大堆話。
孫公想了想,隨後笑了起來:“老夫突然挺喜歡與你閒聊了,是個人才,說話又中聽。”
孫傳庭聽到這句話,又是訝異的看了一眼李冕,心裡有了閒來無事可以去拜訪他的心思。
朝廷最不缺的就是人才了,讀書人通過科舉考試,每年都會冒出來一大批人才。
可以入得了孫公法眼的人才,少之又少,幾乎可以說是沒有。
別說是人才了,朝廷裡的一些能臣幹吏,照樣是得不到孫公的讚許,平時見了面,沒少被孫公訓斥幾句。
孫傳庭跟在孫公袁公兩人身邊這麼多年,頭一次聽到孫公欣賞一名還沒做官的年輕人,甚至說了一句是個人才。
當年錢東澗自詡江左三大才子,想要在孫公面前獲得一句讚許,結果連宅子大門都沒進去,吃了一個閉門羹。
偏偏在今天,在一處路邊的冷淘攤子,孫傳庭從孫公嘴裡聽到了一句讚許。
袁公看像李冕的眼神裡,同樣是多了幾分欣賞,卻又喟然長嘆:“百萬漕工衣食所繫,廢漕改海斷然不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