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公主在窗櫺旁,聽到李冕說了一句沒有得到教訓,也是不由得掩脣輕笑了起來。
乍一聽不對,甚至有可能被名士罵上一句歪理學說。
仔細一想,李冕這句話卻是把歷史給剖開了,說出了血淋淋的現實。
歷史記錄了無數個教訓,廢后不祥,嘉禎皇帝還是廢了皇后。
對於孫傳庭來說也是一樣,變法無論是成功與否,參與變換的人最後都沒有好下場。
商鞅成功了,卻被車裂了。
王安石更是被罵了幾百年,各朝臣子充滿着對他的污衊。
按理來說,孫傳庭聽到了變法兩個字,應該談之色變。
孫傳庭偏偏要在大興縣推行新政,有着變法的心思。
這也是李冕佩服孫傳庭的地方,既然答應他要前往大興縣擔任錢糧師爺了,就用心幫他謀劃起來。
李冕要麼不做,一旦要做了,就會比任何人都要無所不用其極。
李冕只要想去做某件事,不是用心,而是要不擇手段的達到目的。
因爲李冕心裡很清楚,在官場上只有不擇手段,才能活下來。
李冕揮了揮手,示意芸娘收拾好眼前的棋枰,把所有的棋子放在棋盒裡。
李冕開始說起了漕運的弊政:“漕運河道的弊政,首當其衝的就是幫費,其中包括了兌費、尖丁後文、船戶花紅、席片加貼、演戲酒席、通關米結等等各種繁雜的銀子。”
孫傳庭聽到李冕開始談起漕運的弊政,只是聽了第一段話,神情立即變得認真了起來。
李冕這番話說得極爲詳盡,很多事情就連他也是頭一次知道。
孫傳庭現在比起任何時候都要慶幸,聘請了李冕擔任錢糧師爺。
就憑藉他對漕運弊政的瞭解,孫傳庭對於再一次前往大興縣推行新政,心裡有底了。
長平公主立即把紅橋叫了過去,從紅木書案上抽出來一張官青紙,提起湖筆在紅絲硯裡蘸了蘸墨汁,準備記錄下來李冕說的這番話。
長平公主吩咐道:“你把相公說的話重複一遍。”
紅橋被人需要了,這人還是長平公主,臉容出現了得意的神情。
她快步走到了紅木書案旁邊,沒有愧對了鸞臺隴客的雅號,一次不差的說出了李冕剛纔講述的那番話。
長平公主把每一個字都記錄了下來,隨後把寫滿了文字的官青紙放在一旁晾乾,又抽出了一張官青紙鋪在了紅木書案上,拿着鎮紙壓好。
李冕說完了幫費,從棋盒裡拿出來一枚黑瓷棋子,放在了棋枰上。
他又從棋盒裡拿出來一枚黑釉棋子,沒有放在棋枰上,握在了手裡。
李冕繼續說道:“除了幫費以外,還有官吏的坐糧驗米費,每條船收取四百兩。倉場衙門辛苦費是八百文到兩千文錢。漕運河道早就形成了各種條條框框的規矩,不是任何人都能隨意觸動,這一次前往大興縣推行新政,看似只是整頓大興縣的漕運官員,實際上是站在了所有漕運官員的對立面,甚至是站在了官紳的對立面。”
孫傳庭知道李冕說出的這話不是危言聳聽,說的還比較收斂了,沒有提到另外一個人。
真要是說出了那人的名字,恐怕在場的所有人都要嚇到了。
李冕沒有藏着掖着,直接了當的說了出來:“王安石能夠推行新政,那是因爲獲得了宋神宗的支持,至於咱們倆,呵呵。”
李冕沒有明說,只是笑了兩聲。
孫傳庭明白他的意思,真要是在大興縣進行變法,嘗試着推行新政,最後只會變到嘉禎皇帝的頭上。
李冕不想過多的打擊孫傳庭,不過一些事實總要說出來,免得到了最後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李冕暫時不去談漕運河道背後的利害關係了,還沒有收到幕銀,就開始提前做起了錢糧師爺的營生。
他開始說清楚漕運河道的層層關係:“英宗年間,以濟寧爲分界線,漕運河道分爲兩段,南段交給了六部侍郎來掌管,北段就是由都察院的副都御史來掌管。到了後來,由於漕運河道的日漸繁忙,地位一天比一天高,朝廷便設立了漕運總督,爲了方便漕運總督與六部尚書打交道,大多是安排京城裡的一位侍郎或者都察院的副都御史兼任。”
李冕說到這裡,放下了手裡的黑瓷棋子,落在了棋枰上,又從棋盒裡拿出了兩枚棋子。
李冕這一回沒有等到說完話,直接把兩枚黑瓷棋子放在了棋枰上:“漕運河道除了漕運總督以外,還有兩名比較重要的官員,一位是給漕運總兵官,也就是常說的漕運總兵,過去是掌管漕河沿線的漕軍。後來由於設立了漕運總督,兩者的職權有一部分重複了,漕運總兵的威望和地位便降低了一些,大多數時間在徐州處理漕船運輸。”
孫傳庭聽着李冕把漕運河道的各種關係,娓娓道來,講述的條理清晰。
孫傳庭的神情也越來越認真:“本來覺得給了晉冠那麼多的幕銀,都快趕得上布政使聘請的錢糧師爺了,總覺得你是賺大了,現在看來,倒是孫某賺大了。”
長平公主停下了手裡的湖筆,臉靨微微揚起,聽到孫傳庭說起了誇讚李冕的好話,心裡油然而生了一股自豪感。
紅橋記下了李冕所說的每個字,趁着姑爺暫時停住了嘴,趕緊幫着他說起了好話:“誰說姑爺的解元公是因爲運氣好,肚子裡沒有多少才學,全都是因爲陛下清點了姑爺的名字,成爲了鄉試的第一名。先不說姑爺過去做出的那首新詞,就拿姑爺今天對於漕運的獨到見解,那些與姑爺一起參加鄉試的讀書人,沒有一個人能夠比得上姑爺。”
長平公主轉過去眸子看了一眼紅橋,知道她是在幫姑爺說好話,卻還是忍不住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雖然是好話,卻也是實話。
被別人吹上天的錢東澗,給相公提鞋都不配,看來所謂的江南才子也是名不副實。
才子這兩個字,不過是仕林相互吹捧出來的名頭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