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龐天德第一次見到娜塔莎,是在蘇聯軍隊設於密林深處的一個帳篷裡。當時,龐天德接受娜塔莎的審查,娜塔莎是主審官。

那是1940年嚴寒冬天的一個晚上。龐天德從他睡覺的大帳篷裡鑽出來,那雪正下得緊,棉花絮子般的雪團紛紛揚揚,飄飄悠悠,落地靜無聲。龐天德一步一個腳印地低頭鑽進一個小帳篷,帳篷裡的汽燈雪亮,照得龐天德眯起了眼睛。適應幾秒鐘後,龐天德看清了,辦公桌後面坐着的一位蘇聯紅軍少尉女軍官正翻閱文件。女少尉擡頭看了龐天德一眼,這一眼看得龐天德心頭一顫!啊,好威嚴的女軍官!好漂亮的俄羅斯女人!那灰藍的眼睛,那金黃的頭髮,那雪白的皮膚,全都令龐天德神魂激盪!

少尉女軍官站起來,盯了龐天德幾秒鐘,盯得龐天德頭皮發麻。那女軍官向龐天德走來,龐天德發現,她身材高挑,腰束皮帶,胸豐臀圓,真是英姿颯爽!龐天德想,這位女軍官要幹什麼?龐天德真的想不到,女軍官是過來搜身的!她一聲不吭,上來就用她那細長白嫩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掃蕩龐天德的全身,從上到下,仔仔細細。

女軍官搜身完畢,坐回到椅子上,用俄語說:“請坐吧。”龐天德一攤手:“對不起,我不懂俄語,請說中國話。”女軍官還真用漢語說了:“我是說您請坐。”龐天德一咧嘴:“鬧了半天你會說中國話呀!”說着也就不客氣地坐下了。

女軍官一臉嚴肅地說:“我叫娜塔莎·尼古拉耶維奇·彼得羅夫,軍銜是少尉。你叫我娜塔莎就可以了。你必須接受我的全面審查,任何謊言都將給你帶來嚴重後果,甚至付出生命代價!”龐天德眯眼望着娜塔莎不語。

娜塔莎仍是嚴肅地說:“我看到了你挑釁的眼神,不過這沒什麼關係,你叫什麼名字?”“龐天德。”龐天德被一個美女審查,故意讓眼神透露出一絲不屑。

娜塔莎少尉開始審查了:“芳齡幾何?”龐天德一笑:“嗨!別給我轉了,轉錯了。芳齡是指女的,你看好了,我是男的!”

娜塔莎嘴角微微一翹,現出些許嫵媚,似乎不那麼嚴肅了:“哦,對不起,你幾歲了?”龐天德搖頭:“幾歲?我說你中國話咋學的?把我當小孩啊?”

娜塔莎聳肩:“那我應該怎麼說?”龐天德直視娜塔莎:“你應該這樣問,‘您老高壽?’”娜塔莎點頭:“哦,您老高壽?”龐天德捋着下巴裝老人,乾咳一聲說:“老朽三十還沒掛零呢!”

娜塔莎又聳肩:“嗯?不明白。”龐天德一笑:“就是說不到三十歲。”娜塔莎問:“你們是中國東北抗聯的?”龐天德點頭:“哎,你說對了。”

娜塔莎問:“你在哪個部隊服役?”龐天德答:“我待的部隊多了,跟着趙尚志司令幹過,跟周保中司令也幹過,後來被日本人打散,跟着賀隊長幹,就是賀鐵甲隊長。反正東北抗聯我沒待過的部隊不多。”

娜塔莎問:“你在部隊擔任什麼職務?”龐天德有些得意地說:“那也多了,當過警衛員、通訊員、衛生員,最大的官當過事務長,管好幾百人的吃喝拉撒。”他開始以守爲攻,“小姐芳齡幾何?哎,我這麼問你纔是正確的。”

娜塔莎嚴肅地說:“小姐是資產階級稱呼,我們之間應該稱同志——達瓦里什。你問我的歲數?二十掛五了。”龐天德由被動轉爲主動:“囉嗦,就是二十五了唄!嗯,你長得挺少面。”娜塔莎不懂:“什麼是少面?”龐天德笑道:“就是說你長得年輕。”

娜塔莎笑了:“謝謝。嗯,你說你們是抗聯的,那爲什麼跑到我們蘇聯來了?”龐天德一皺眉:“你問我,我問誰?這是上級的決定,我纔不願意到你們這破地方呢!這帳篷真熱,我可以脫掉大衣嗎?”娜塔莎說:“當然可以。”

龐天德脫掉大衣,露出脖子上掛着的石墜兒。娜塔莎看着石墜兒問:“嗯?你這東西是幹什麼用的?這是女孩子的玩意兒啊!”龐天德答非所問:“你的項鍊非常漂亮!”娜塔莎忙把胸前的項鍊收到衣服裡,嚴肅地拍着桌子:“龐,你不要盯着我的胸前!你必須回答我的問題!”

龐天德被她審問火了,高聲說:“夠了,你把我當犯人審訊啊?我說過,我們是抗聯的隊伍,是爲了保家衛國和日本人血戰的好漢!我們用血肉之軀和日本人搏鬥,被敵人追殺,越境來找你們,兩國是有協議的。如果你們不信任我們,我們可以重新越過黑龍江和日本人戰鬥,哪怕就剩下我一個人,也要和鬼子血拼到底,把一腔熱血灑到祖國的土地上!”

娜塔莎又一拍桌子:“你發什麼火!你說你們是抗聯的,我們就必須相信嗎?誰敢保證你們不是日本奸細?日本人、中國人長得都一樣,誰能分得清楚!”龐天德盯着娜塔莎說:“你長眼睛是幹啥用的?喘氣啊?你也不是不懂中國話,我們這些人一張嘴,滿口大子味兒,你聞不出來啊?”娜塔莎又不懂了,要刨根問底:“大子?大子是什麼東西?”龐天德冷笑道:“就是玉米粥。”

娜塔莎說:“哦,就算你們是中國人,誰敢保證你們不是漢奸?”龐天德站起來也拍桌子:“姓娜的,你不叫玩意兒,你們收不收留我們無所謂,可不能侮辱我們的人格!”

娜塔莎眯起漂亮的藍眼睛說:“啊哈,你發火了?就算你們是抗聯的,也是一羣殘兵敗將,有什麼資格發火?”龐天德又一冷笑:“我們是憑着血肉之軀和法西斯作殊死搏鬥,我們不像你們那麼聰明。你們多好啊,和希特勒簽訂了什麼互不侵犯條約,這有多好啊!站在一邊看別人和法西斯拼命,還可以指手畫腳,說點風涼話啥的。哎,是不是還可以賣點軍火啥的,發點戰爭財啊?”

娜塔莎暴怒了:“龐,你不要胡說八道!斯大林同志是全世界反法西斯的旗幟,他這樣做有他的道理。你是在誣衊我們蘇維埃,誣衊我們的偉大領袖,這是不能容忍的,我要槍斃你!”說着拔出手槍,頂着龐天德的腦袋。

龐天德站起來梗着脖子說:“你們是啥國際主義?到底露出了真面目!別嚇唬我,老子是死過幾回的人了,不怕這個,開槍吧!”娜塔莎僵持了一會兒,收起槍,合上筆記本,平靜地說:“好吧,我們都不要激動,有些情況我們必須瞭解清楚,請你理解。好了,就到這裡,你回去吧。”

龐天德斜視娜塔莎問:“這麼說,我可以回去了?”娜塔莎點頭:“當然。”龐天德走出帳篷。娜塔莎看着他的背影喊:“喂,你這個傢伙,該洗澡了!”

龐天德回過頭來,不滿地看了娜塔莎一眼,一腳踹到棉門簾上,差點摔個跟頭。娜塔莎咯咯笑了。龐天德喊:“笑啥?”嘴裡嘟囔,“傻樣兒,誰稀罕你啊?”

龐天德走後,娜塔莎去向瓦茲洛夫中尉彙報:“情況我大致瞭解清楚了,我的判斷,這是一支真正的抗聯部隊,他們說接到上級的命令越境來到這裡。”

瓦茲洛夫說:“娜塔莎,你辛苦了。沒有辦法,我們這裡,除了我,唯有你的中國話說得最好,審查工作別人愛莫能助。這麼說,你已經確定他們是真正的抗聯戰士?”娜塔莎自信地說:“我相信自己的判斷力。”

瓦茲洛夫點頭:“我剛接到軍區通知,我們和中國東北抗聯已經達成協議,部分抗聯戰士可以轉入我們的遠東地區,甚至參加我們的部隊。至於這些人怎麼安排,我們要聽從上級的指令。”

龐天德在回帳篷的路上,窩了一肚子的氣。由於日本關東軍的瘋狂圍剿,東北抗日聯軍受到重創,被趕進深山密林,活動十分困難。部隊長老賀率領抗聯一支不足百人的部隊在白山黑水間艱難地跋涉,又遭到日軍的襲擊,僅剩下五十餘人。老賀壯烈犧牲,大夥推舉龐天德爲指揮。風狂雪驟,龐天德決定把部隊帶到黑龍江邊。大夥正疲憊不堪地行進,周保中司令員的通訊員小六子氣喘吁吁地跑來,傳達命令:“司令員說,最近咱們抗聯領導和蘇聯遠東部隊的領導舉行了一次會談,經黨中央同意,決定讓部分抗聯戰士轉入蘇聯遠東地區,你們就是一部分。蘇聯方面同意我們加入遠東部隊,軍事上可以歸蘇方領導。”於是,龐天德帶領部隊趁黑夜越過黑龍江,進入蘇聯境內。

大夥剛走進一片密林,一隊蘇聯士兵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衝過來不由分說地繳了他們的械。抗聯的五十多個戰士被推搡進一個大帳篷裡。不都是共產黨領導嗎,還國際共產主義呢,又繳械又審問的,這都成什麼啦!

龐天德回到大帳篷,戰士們正議論着受審的情況。叢鬍子叫喊:“審過來問過去的,當犯人啊?受不了這個氣!”趙順子嘟囔:“光審問就完了嗎?還搜身呢,那個娜塔莎把我褲襠都搜到了,差點摸到我的小牛牛,太流氓了!”

龐天德沉思了一會兒說:“他們不把咱們當朋友,何苦受這個氣?咱們還是打回老家去,和小鬼子拼,不能丟了中國人的尊嚴!”關大個子接上:“對,打回去,不受鱉犢子氣!”

大夥亂嚷嚷,可意見倒是統一,一句話:跑回去。龐天德下了決心:“好,今晚都別睡了,願意走的,下半夜跟我走,死也要死在自己國家的土地上!”

於是,趁着黎明前的黑暗,龐天德帶領戰士們又回到了中國境內。

清晨,瓦茲洛夫和娜塔莎得知中國抗聯戰士跑了,急忙帶領蘇聯士兵,騎着馬察看着龐天德他們留下的腳印前行,一直追到了邊境。瓦茲洛夫猶豫了一會兒,決定不再

追趕。娜塔莎急切地說:“中尉,中國小夥子如果遇到日本兵怎麼辦?還是把他們追回來吧。”瓦茲洛夫說:“那要影響到我們和日本的關係,我們和日本人之間有協議。中國人自己要走,我們並沒有趕他們,責任不在我們。”

娜塔莎更急了:“看來他們是對我們產生了誤會,不把他們追回來,我心裡很不安。他們的武器被我們收繳了,遇到日本人怎麼辦?”瓦茲洛夫堅持己見:“我們不必爲他們引起國際爭端,撤回去吧。”

突然,遠處傳來激烈的槍聲。娜塔莎喊:“他們遇到日本軍隊了,我們必須解救他們!”瓦茲洛夫說:“我們沒有權力擅自作出越境的決定!”“不,他們是我們的同志,不能見死不救!你如果不願意就請回去吧。”娜塔莎說着,策馬越過邊境。瓦茲洛夫看着娜塔莎遠去,無奈地命令部下:“跟上去!”

這時,龐天德正帶領幾個戰士拼命地跑,一小隊日本士兵緊緊地追擊。幾個戰士中彈犧牲。緊要關頭,娜塔莎帶領蘇聯士兵趕到,一陣掃射,消滅了日本兵。

回到蘇軍營地,娜塔莎把龐天德叫到辦公帳篷裡,嚴厲地訓斥:“龐,據我瞭解,是你領着你們的人逃跑的。你不是真正的戰士,是個膽小鬼,一個讓我瞧不起的膽小鬼!”龐天德辯解:“我們是受不了你們的懷疑!與其讓你們懷疑,還不如回到我的祖國和敵人血戰到底。我們抗聯戰士有自己的尊嚴!”

娜塔莎說:“我承認,對你們的審查有些嚴厲,你們受委屈了。可是,受了一點委屈就要逃跑嗎?你知道自己肩上的責任嗎?由於你的輕率,你們的一些同志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你不感到內疚嗎?”龐天德沉默了。娜塔莎寬容地說:“不要難過了,龐,讓大家好好休息吧。”

龐天德盯着娜塔莎的藍眼睛問:“少尉,有個私人問題可以問你嗎?”娜塔莎也盯着龐天德的黑眼睛說:“可以。”“你的中國話說得很好啊!”娜塔莎嫣然一笑:“馬馬虎虎吧。”“你在中國待過嗎?”“沒有。我有個嬸嬸是中國人,我母親死得早,是嬸嬸把我帶大的,所以我的中國話說得比較流暢。”“哦,是這樣。不過我還有一個問題。”“你的問題太多了!”

龐天德堅持問道:“娜塔莎少尉,你的項鍊怎麼不見了?”娜塔莎生氣道:“你爲什麼總盯着我的胸前?我非常惱火,我非常憤怒!你一提起這個問題我就想殺了你!明白嗎?”龐天德驚愕地望着娜塔莎。“你給我聽好了,如果你再提項鍊的問題,我回答的只有子彈!”娜塔莎說着朝外走去,憤怒地一腳把個洋鐵桶踢得很遠。龐天德呆呆地望着娜塔莎的背影。

太陽出來了,陽光透過樹枝射在林中的帳篷上。蘇軍戰士擡了幾個大木桶走進帳篷,桶裡裝着的熱水冒着蒸汽。一個蘇軍戰士用俄語說:“達瓦里什,洗澡,你們都必須洗澡!”懂點俄語的趙順子聽明白了,忙喊道:“弟兄們,有澡洗了,趕快脫褲子啊!”大夥歡呼着脫衣褲。

趙順子用俄語對蘇聯士兵喊:“達瓦里什,我們要洗澡了,你們出去!”蘇軍士兵說:“不,我們要監督你們洗澡,這是少尉的命令。”

龐天德聽不懂俄語,就問趙順子:“他說啥?”“他說要監督咱們洗澡。”叢鬍子笑:“他們願意看光屁股就看吧。”大夥歡天喜地地洗澡打鬧。蘇聯士兵抱着戰士們的衣服走了。趙順子急喊:“哎,拿我們的衣服幹啥?”士兵說:“太髒了,全部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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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娜塔莎掀開門簾走進大帳篷,她和幾個士兵抱着沒有帽徽領章的蘇軍新軍裝。戰士們一陣驚呼。關大個子喊:“哎呀!老孃兒們進來了!我抗議!”趙順子捂着下襠:“流氓!”叢鬍子嘻嘻笑着:“嚷啥?看就看唄,哪個爺們兒不長着那東西?也看不壞。”

娜塔莎嚴肅地說:“達瓦里什,在我眼裡,你們是戰士,沒有男人、女人的區別。很好,你們都在洗澡了,一定要洗乾淨。我給你們帶來了藥物,洗完澡後一定要塗在皮膚上,你們不要把皮膚病傳染給我們的戰士。就這樣。”說完,放下新軍裝和藥物走了。

叢鬍子故意喊:“娜塔莎少尉,走啊?不坐會兒了?那就不送了。”大夥哈哈大笑。龐天德說:“鬍子,人家還是個姑娘,別鬧過頭了。”叢鬍子逗樂:“嗨,大夥看沒看見?來不來的,天德把這娘兒們護上了,以後有好戲看嘍!”

抗聯戰士們在帳篷裡吃早飯,大夥嚷着食物不夠吃的。叢鬍子說:“他們也太摳門了,打馬克思那邊論,我們和他們也算是沾親帶故,我們大老遠來走親戚,幾片面包就打發了?有這麼待客的嗎?”趙順子摸着肚子說:“常言說,有心開飯店,不怕大肚漢。這幾片面包吃了,肚子裡像掉進顆棗。”

瓦茲洛夫和娜塔莎走進大帳篷。瓦茲洛夫問:“娜塔莎,他們吵嚷什麼?”娜塔莎答:“他們在抱怨食物不夠吃的。”瓦茲洛夫操半生不熟的漢語對大夥說:“達瓦里什,我們每天供應你們1公斤麪包,還有少量的蔬菜和肉食,這些食品對一個成年人來講是足夠的。你們中國人怎麼這麼能吃呢?”

龐天德站起來說:“中尉,你感到奇怪是嗎?我們在抗日戰場上,不但要和瘋狂的日本人搏鬥,還要和寒冷、飢餓作鬥爭,幾年來,從沒吃過一頓飽飯。我們長年用野菜充飢,甚至啃樹皮、吃草根,胃口撐大了,食量大,這並不奇怪。”

瓦茲洛夫吃驚地瞪大眼睛問:“達瓦里什,你們吃過樹皮、草根?這是真的嗎?”龐天德說:“我們的司令員楊靖宇將軍戰死在反法西斯疆場,日寇不理解他在斷糧很久的情況下爲啥還能活下來,對他的屍體進行了解剖,他們在將軍的胃腸裡發現草根、棉絮……”

瓦茲洛夫慨嘆:“太不可思議了,中國有你們這樣能忍受巨大苦難的人,不會亡國!我相信,你們一定會戰勝日本人的!”娜塔莎點頭:“對於這一點,我也是堅信不疑的。”

早飯後,娜塔莎走進帳篷對大夥說:“達瓦里什,全體到外面集合!”龐天德他們被帶到森林深處。娜塔莎指着森林說:“達瓦里什,這是亞什克森林,它處在黑龍江邊緣,附近有個小村莊叫弗亞什克,這個營地就叫弗亞什克野營,我們就在這兒駐紮下來。看見了沒有?那幾間大房子就是你們的宿舍,你們去收拾一下住下吧。聽明白了嗎?好,解散!”戰士們歡呼着向宿營地跑去。

抗聯戰士們一邊收拾鋪位,一邊議論蘇軍把大夥帶到這個老林子裡來幹啥。瓦茲洛夫和娜塔莎走進來。娜塔莎說:“同志們,我們接到莫斯科的命令,根據我們和中共的協議,你們有些同志將要加入我們的遠東特種部隊。大家要搞清楚,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加入這個部隊,你們先要在這個野營地進行體檢和特殊訓練,合格的將被留下,淘汰的要被分配到別的崗位。”

大夥紛紛議論。龐天德說:“請問,都訓練些啥呀?”娜塔莎用藍眼睛掃了一下龐天德說:“我們要在你們當中挑選機智勇敢的戰士進行搏殺、爆破、情報、無線電收發、武裝泅渡、野外生存等課目的訓練。”

瓦茲洛夫說:“我補充一下,這個訓練野營地的長官就是我,娜塔莎少尉是你們的教官。”娜塔莎環視大夥說:“當然,這支部隊將來作戰的目標就是日本的關東軍,你們要不要參加,完全是自願的。我現在是作動員,願意參加挑選、訓練的請報名。”

龐天德急忙站起來舉起右手:“娜塔莎少尉,打日本人不用動員,我頭一個報名!”大夥都爭先恐後地報名。娜塔莎笑了,笑容很燦爛:“你們都願意參加,看來不用報名了,那我們就從頭開始吧。首先你們要經過體檢,下午就開始。”

體檢時,戰士們分組量身高、體重、肺活量、視力、握力,甚至要檢查**。娜塔莎一直跟隨檢查,她默默地注視着龐天德的體檢,每體檢一項下來,她都向工作人員詢問結果,滿意地點頭。

龐天德最後一項檢查完畢,走出大房子。等候在門口的娜塔莎拍着龐天德的肩膀說:“龐,祝賀你,你的身體每一項指標都很好,我期望你過好以後的每一關。”龐天德回首一笑:“謝謝你的鼓勵。”

體檢完了,大夥集合在大房子裡。瓦茲洛夫對大夥用漢語講話:“同志們,你們這些人是通過了體檢的,但我要告訴你們,體檢過關不說明就能加入特種部隊。我們組建的是一支鋼鐵隊伍,是勇敢者的隊伍,不僅需要鋼鐵般的體魄,更需要鋼鐵般的意志。首先,每個人都必須通過搏擊的考驗。下面,你們就要過這一關了,把關的人就是我。好了,我們到操場去吧。”

搏擊開始了。瓦茲洛夫對隊列裡瘦小的趙順子招手:“你,出列,開始!”趙順子撲向瓦茲洛夫,被人高馬大的瓦茲洛夫幾下擊倒,淘汰出局。瓦茲洛夫又向關大個子招手:“你!”關大個子也被瓦茲洛夫擊倒。一個個戰士倒在瓦茲洛夫的面前。龐天德一直冷冷地看着。

這引起了娜塔莎的注意,她問:“喂,龐,你敢較量嗎?”龐天德說:“娜塔莎少尉,不是敢不敢的問題,這不公平。我們才吃了幾天飽飯?大夥的身體還沒恢復好,當然不是你們的對手。如果讓我們的戰士休養生息一段時間,我敢說就不會是這個樣子,也許中尉正趴在地上找身體上的零件呢!”

瓦茲洛夫傲慢地看着龐天德說:“龐,說大話是嚇不倒人的,你們的狀態即使最好,也沒有人是我的對手!”龐天德冷冷一笑:“中尉,你太

傲慢了!我們現在可以試一試,如果我把你擊倒咋辦?”瓦茲洛夫晃一晃膀子說:“如果是那樣,今天的這項測試就取消。”“瓦茲洛夫中尉,說話算數嗎?”“當然!”

龐天德跨上前來說:“好,那就開始吧。”二人開打,雙方爲自己的人吶喊助威。娜塔莎始終關注着龐天德的舉動。瓦茲洛夫的組合拳虎虎生威,開始佔據上風。沒想到,龐天德敗中取勝,用中國功夫“鴛鴦腿”把瓦茲洛夫擊倒。

瓦茲洛夫倒在雪地裡,驚異地看着龐天德:“龐,你會中國功夫?”瓦茲洛夫的手下急了,一起圍打龐天德,但又一個個被龐天德放倒在雪地裡。

瓦茲洛夫站起來哈哈大笑:“龐,你是個不錯的小夥子!我宣佈,今天的測試取消。”娜塔莎突然脫掉軍大衣,擺出拳擊的架勢喊:“龐,你敢和我試試嗎?”瓦茲洛夫提醒道:“龐,她的父親以前是遠東地區的拳擊冠軍,你要把自己的牙齒保護好了!”龐天德微微一笑:“算了吧,好男不和女鬥。”

娜塔莎放下拳擊的架勢問:“好男不和女鬥?什麼意思?”叢鬍子笑道:“這你還不明白?就是說騍馬上不了陣。”娜塔莎追問:“騍馬是什麼?”叢鬍子說:“就是母馬呀。”

娜塔莎立刻火了:“龐,你是在侮辱女人,我命令你,必須和我打一架!”說着上前撕扯龐天德。龐天德退讓着:“娜塔莎少尉,你別聽鬍子亂說。我的意思是,男人和女人打架不好看。如果我贏了,沒啥可炫耀的;如果你輸了,我也不光彩。沒意思。”娜塔莎逼視龐天德:“如果我贏了你輸了呢?”龐天德笑嘻嘻地說:“萬一出現那樣的情況,我還有臉活着嗎?”“這麼說,你害怕了?”“就算我害怕了,這樣可以了吧?”

娜塔莎嘲笑起來:“你這個膽小鬼,太讓我失望了!”龐天德笑笑轉身離開操場。娜塔莎看着龐天德的背影,搖了搖頭。然而她一低頭,驚呆了,原來她的衣服釦子在和龐天德撕扯的時候,不知不覺全被他揪掉了。

晚上,通過初選的抗聯戰士們集合在大房子裡,他們都換上了蘇聯紅軍的軍裝。娜塔莎說:“同志們,經過挑選,初步決定,你們這些人可以留在訓練營了。不過要說明的一點是,這不是最後的決定,在今後的訓練當中,如果有人經不起考驗,還可能被淘汰出局,你們要有思想準備。下面請瓦茲洛夫中尉給大家講話。”

瓦茲洛夫說:“同志們,今後的訓練將是艱苦的,因爲你們將要從事的是十分艱鉅的任務。我們要對你們進行爆破、射擊、滑雪、駕駛、無線電收發報等等訓練……”娜塔莎接上:“還有,你們也看到了,現在的野營地很簡陋,我們還要自己動手伐木蓋房,建立起一個完好的訓練基地。”龐天德說:“請放心,我們保證訓練、建設兩不誤。”瓦茲洛夫說:“好吧,明天我們就要到森林裡去伐木,你們可以去做準備了。”

大夥走出大房子。龐天德走近娜塔莎悄悄說:“娜塔莎少尉,我有一樣東西想交給你,可以嗎?”娜塔莎一愣:“什麼東西?”龐天德把一個紙包交給娜塔莎:“你回自己的屋裡打開吧,我保證你會喜歡的。”說罷轉身走了。娜塔莎回屋打開紙包,裡面是她的幾個釦子。娜塔莎笑着自語:“這個調皮的傢伙!”

第二天,娜塔莎和戰士們一起勞動,擡着原木艱難地行進。叢鬍子對趙順子說:“沒看出來,娜塔莎還真能幹,不輸給小夥子。”趙順子說:“那可不,將來誰要是娶了這個娘兒們做媳婦,炕上地下的活她都能包了。”叢鬍子笑道:“你小孩子呀呀的,懂啥?地下的活還行,炕上的活還得靠老爺們兒。”趙順子也咯咯笑着:“我咋不懂?不就是造小人嗎?”

下午,娜塔莎和龐天德用“快馬子”鋸木頭,她乾得很帶勁,額頭沁出汗珠。龐天德看了她一眼說:“娜塔莎少尉,累了吧?歇歇?”“我不累,你累了嗎?如果你累了,可以換人。”“你這個人,好賴話聽不出來。這是男人的活兒,我是體諒你,沒感覺出來嗎?”“謝謝,我沒有冒犯你的意思,我也怕你累了。”龐天德又望着娜塔莎的胸前,娜塔莎說:“龐,你的眼睛往哪看?”“娜塔莎少尉,你的項鍊哪兒去了?”“你是不是想吃子彈?”龐天德不說話了,默默地拉鋸。

晚上,宿舍裡煙霧繚繞。趙順子給大夥兒表演戲法,他拿出一方手帕,在手裡團着團着變沒了。龐天德笑道:“順子,你這套玩意兒是我玩剩的。你袖子裡有一根皮筋,皮筋拴着一個帶窟窿的核桃,手絹塞到核桃裡,縮回袖筒裡了,對不對?”趙順子一笑,給自己解圍:“嘻嘻,叫你一屁崩對了。”這時候,娜塔莎走進屋子,靜靜地看着龐天德和趙順子。

龐天德看着渾身上下洋溢着女性風采的娜塔莎問:“有事嗎?”娜塔莎說:“沒什麼大事。我覺得你們這些中國人的名字太拗口了,我們的戰士總記不住。給你們每個人都起一個俄語名字好嗎?”龐天德說:“可以,不就是個名嗎。”

娜塔莎笑道:“名字我都起好了。龐天德,你叫瓦洛佳。趙順子,你長得太小了,叫小彼得。叢鬍子,你叫斯切潘。關大個子,你叫薩沙……”

開始進入正規訓練了,大夥每天除各項技能操練之外,還要上文化課,老師由娜塔莎兼任,她教俄語和做特工的有關知識。上午,大夥坐在教室裡聽娜塔莎講課。娜塔莎站在講臺上說:“同志們,在課堂上,你們必須稱呼我教官——娜塔莎教官。好了,現在我要教你們俄語。你們沒有很多的學習時間,我們就從常用的俄語單詞和簡單的會話開始。”

龐天德蔫兒壞,他捅了捅趙順子,自己不出頭。趙順子站起來說:“娜塔莎教官,俄國話我會一些,你聽啊!”念順口溜,“跨過黑龍江,說話毛子調:握手叫都拉屎,好是哈喇子少,麪包黑列巴,水桶維達羅,軍官戈比旦,士兵騷達子,禮拜天襪子擱在鞋裡,謝謝就是死吧睡吧,再見是搗死你大娘,俄國是魯斯給,中國是給大爺……教官,我說的對不對?”大夥笑得前仰後合。

關大個子說:“教官,你是戈比旦,我們是騷達子,一個戈比旦領着一羣騷達子,太有意思了!”叢鬍子嬉笑着說:“中國是給大爺,娜塔莎教官,給大爺啥啊?拿出來吧!”娜塔莎生氣了:“小彼得,你這個搗亂的傢伙,你把世界上最美好的語言搞得一塌糊塗!還有你們,不許胡鬧!”

龐天德站起來裝好人:“順子,這是嚴肅的課堂,你咋能胡說八道?說啥禮拜天襪子擱在鞋裡?襪子不擱在鞋裡,還能揣到兜裡啊?臭不臭?最可恨的是,你還要搗死人家的大娘,人家大娘咋惹着你了?爲啥要搗死人家?還有你們大夥,瞎起啥哄?還問娜塔莎教官給大爺啥,給啥?要我說,應該給你們一個人一個大耳刮子!都坐好,聽教官講課!”大夥乖乖地在座位上坐好。

娜塔莎倒是沒有發火,她笑着說:“好了,你們這些調皮的學生,我們繼續上課。其實,小彼得說的那些俄語,都是你們給中國化了,準確的發音應當是這樣的……”娜塔莎繼續講課,教大夥念單詞,“中國,給達伊斯給,中國話,給達伊斯給伊茲科……”大夥七長八短怪腔怪調地朗讀着,有的戰士聊天,有的偷偷抽菸。娜塔莎一邊領讀,一邊敲敲打瞌睡人的腦殼,扯下抽菸人嘴裡的捲菸。龐天德像個小學生,揹着手,大聲認真地朗讀。

娜塔莎教了一會兒問:“同學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嗎?”龐天德舉手:“娜塔莎教官,我可以提個問題嗎?”“瓦洛佳,當然可以。”“你剛纔說,在俄語裡,婦女叫馬達姆,對吧?有個問題,爲啥馬達姆結婚之前都很苗條,腰是腰,腚是腚,可結婚以後都胖得像酒桶一樣,個個像抱窩的老母雞?”娜塔莎尷尬地聳肩:“這個,這個我也搞不明白。”

龐天德說:“是不是她們嫁了人之後,就不愛美了,胡吃海塞,所以個個吃成大胖子?”娜塔莎連連搖頭:“不,不,你說的不是事實。我們的婦女都很愛美,她們在飲食上都很節制,她們胖起來,也許是因爲氣候和水土的關係,也許是人種的關係。”

龐天德說:“哦,你說的也許有道理。那你以後要是結了婚,會不會也能胖成老母雞?”娜塔莎大方地笑着說:“這個,我也說不好。”龐天德假裝憂慮:“娜塔莎教官,我真爲你的將來擔心,你現在這麼漂亮,結了婚就會變成那個樣子,不發愁嗎?”娜塔莎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爹媽給的身子,有什麼辦法?”

龐天德說:“娜塔莎教官,爲了保持你現在漂亮的樣子,我建議,你永遠不要結婚,真的,我這是爲你好。”娜塔莎終於生了氣:“瓦洛佳,你太過分了!”

龐天德一臉正經:“教官,你還想結婚嗎?那也可以,我建議你換換水土,嫁給中國人。我保證,你要是給中國人做媳婦,會永遠這麼苗條、漂亮。聽我的,沒錯。”娜塔莎氣得合上教案說:“你這個調皮的傢伙,我再也不會理睬你了。下課吧,這課程沒有辦法進行下去了!”說着,夾起教案走出教室。

趙順子悄悄地跟出教室。關大個子說:“天德,你今天是有點過分。你說馬達姆胖可以,咋說起人家嫁不嫁人的話來?”叢鬍子說:“天德,她以後再也不會理睬你了。”龐天德似乎胸有成竹:“不會,我沒說錯啥,都是爲她好。”這時趙順子跑回教室喊:“龐哥,娜塔莎找你談話,在小樹林裡。”龐天德一笑:“我說啥來着?她不會不理睬我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