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厲害

“小方老師。”

穆青雲擡手掐了下眉心。

“接下來我們要過四十九重機關才能到總控室,路上一步都不能錯。”

樓方鄭重其事地點頭:“我現在就是你的遊戲角色,你是玩家,放心,肯定如臂指使,乖巧又聽話。”

哪怕心情沉重,穆青雲仍是不由莞爾:“咳,當你過了這四十九重機關,打開安全閥,整個古城機關鎖閉的瞬間,控制室的斷龍石就會落下,就是爆破高手在,也很難短時間內炸開,而且毒氣瞬間充盈整個石室,一般來說,必死無疑。”

樓方:“……”

會議室內,喬老師他們一行人到沒太大反應,事兒不好辦,大家早有共識。

喬傾想,他這些年見佛拜佛,見神參神的,平安福求了不知多少,一定有用。

闖進門的那位年輕女士,反而是在場的人裡最爲慌亂的一個,四下顧盼,臉色發黑:“金老,您要救救樓方。”

金老:“……”

他都不瞭解那小姑娘說的那些情況,怎麼救?

會議室內衆人漸漸沉默,古城裡卻忽起喧囂,樓方轉眼消失在鏡頭下,隔着大屏幕隱隱能聽見整個探險隊亂作一團,很多人爭執不休。

穆青雲細細聽了半晌,也是無語,看來小方老師曾經說過的話,真實性還是有保障。

他曾說,他的那些朋友們,很多都特別喜歡犯‘英雄主義’這種病,每每這些人犯病,他就特別暴躁。

“咳。”

穆青雲咳了聲,喬傾拖了張椅子給她坐。

鬧了有十分鐘,樓方再次出現在屏幕前,仍是乾乾淨淨,漂漂亮亮,其他人卻都沒了動靜。

他一本正經地理了理衣領,笑道:“還有什麼要交代的,穆同學?”

穆青雲莞爾:“那太多了。”

屏幕內外,一時間靜得落針可聞。

穆青雲還有心思走神,她真是從沒有過像現在這樣強大的統治力,換了以前,她肯定緊張得說不出話。

看來這回劇本中,她那位前世的影響實在不容忽視。

“看看這幾幅壁畫,裡面隱藏了一個訊息,大意是風會告訴我們,王爲懂得犧牲的戰士,留下了後路。”

“很巧,我有絕對音準,對聲音非常敏感,這幾天我一直在反反覆覆地聽古城裡風的聲音,終於讓我發現,風聲竟然有自己的規律,每天凌晨和傍晚,風都在‘說’同樣一段話。”

穆青雲拿着筆,在重明鳥的雕塑和壁畫上圈出一個個的字。

清風拂過,壁畫上便留下了不同的痕跡。

“意思是開啓生門的鑰匙,位於鳳鳴之處。”

穆青雲自己動手調出整個古城的鳥瞰圖,拉近,“這裡,地圖記載,此地就是鳳鳴之處。”

說着,她又翻出一卷羊皮捲來,一邊翻閱一邊道,“就在湖泊底下,穿過狹窄的甬道有一根羽王的長矛,長矛同樣能控制總控室的斷龍石,只要扳下來,斷龍石的下降就能停止,裡面的人也就能逃出生天了。”

隨着穆青雲的講述,喬傾一條指令發送,便有無數蛙人下到湖底。

尋着座標過去,果然發現甬道入口。

“申請水下探索機器人進入。”

“准許。”

“機器人進入甬道。”

“……”

“失去信號。”

“申請啓動喚醒程序。”

“准許。”

“喚醒失敗,申請重啓系統。”

“准許。”

“重啓系統失敗。”

“……”

喬氏各種型號的探索機器人進入甬道,最長的三分鐘不到便失聯。

衆人都收了聲,一時無語。

穆青雲嘆道:“猜到了,在所有能找到的記載裡,都說這仍是死路。”

她頓了頓,面上也露出些許無奈。

“長矛只會起一次作用,連驗證真假的機會都沒有,扳動長矛的人一旦動手,就沒有後悔的機會,必須死死卡住它,出一點錯,斷龍石立刻就落下,一切就都結束了。”

“甬道里還長了一種不知名的菌類,腐蝕性非常強,十幾分就能把鋼刀化掉。”

不等會議室裡的人討論菌類滅殺的問題,穆青雲搖頭道,“它們的根部連着總控室,提前清除和動土幾乎沒區別,機關會被觸動。”

“等小方老師關掉機關總閘以後再清理,一來沒時間,且它們感到有威脅就會往裡面鑽,到時候躲都沒處躲的就是小方老師了。”

衆人:“……”

穆青雲嘆了口氣。

誰能想到,她做到這一步,一開始的原因,不過爲了賺幾百塊的資料費而已。

別的學生賺個零用錢,最多是去做點發傳單之類的活,她可好,被喬大金主的五萬塊引進來,還碰到了小方老師,再難脫身。

喬傾擡頭看了眼大屏幕,站起身,“穆同學什麼都不用擔心,只要協助方總進總控室就行,剩下的我來辦。”

他劍眉微揚,“古人可能對這樣的手段沒辦法,但我不一樣,我很快就會找到能對抗那種菌類的防護裝置。”

喬傾這人簡直充滿了說服力。

古城內,探險隊的情況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這般輕鬆。之前探險隊失聯,喬氏進行過試探性挖掘,當時便觸動了機關,好幾個探險隊員因此受傷。

他們在地下堅持的時間已經太長。

穆青雲深吸了口氣,佩戴好設備,戴上VR眼鏡,無數工作人員默默行動,整個基地機器開始運轉。

“開始吧。”

她漸漸進入微妙的狀態,外界的聲音全都消失了,眼前只有這座熟悉的古城。

風吹在斑駁牆壁上的聲音都變得那麼親切。

穹頂上會將人砸成肉泥的吊石,四壁上隨時會噴出的殺人於無形的火焰和弩箭,這些,都不能讓她有一星半點害怕的情緒。

她有種微妙的預感,它們不會傷害她,反而是她手中鋒利的武器。

穆青雲腦子越來越空,越來越輕鬆,愉快,似乎什麼都不願意去想——

“小賈,你貼太近了!”

小方老師的聲音破空而至,穆青雲驟然回神,心撲通一聲,重新落下,意識清醒,擡頭一看,樓方正滿臉無奈地瞪着貼在他身後的‘保鏢’:“我一個人去,這事不必兩個人,不划算的。”

‘保鏢’把歪歪扭扭的皮夾克穿好:“三個億。”

樓方:“喬總!”

喬傾正好試試音:“違約金取消,不用跟着他。”

“我從不欠債。”

‘保鏢’輕聲道,“別惱,沒想爲你死……這回又沒到必死的份上。”

說完,他就自顧自地表示,此事到此爲止,無需再議。

樓方:“……”

穆青雲笑起來,瞬間心無雜念,唯一的目的只有讓所有人都安全地回到陽光下。

他們都是好人,有鮮活而美麗的生命。

穆青雲肅然,胸腔裡充滿了別樣的情感,剛想說話,外面隱隱傳來一陣歡呼聲,大笑聲,各種雷鳴一樣的電子眼花爆竹聲。

“……”

喬傾平靜地擺擺手,讓人出去處理。

“剛纔有個電視臺的節目組,他們帶了一些高中和大學的學生去各地參觀大災害遺址,車拋錨了,正好在我們基地附近。”

樓方噗嗤一聲,笑得前仰後合。

穆青雲:“……走吧。”

再澎湃的情感被屢次三番打斷,也要散得連渣子都不剩。

一步步順着玉石臺階向下而去,周圍終於靜謐。

微微的風掠過耳畔,這座城好似亙古不變。

玉石臺階下方,地面上鍍金的五彩神鳥熠熠生輝。

“我指路,你們踩準,錯一步,穹頂的吊石就會落下來,那你們只能選擇被砸成肉餅,或者掉到水銀海里去洗個澡。”

穆青雲的指令清晰中,竟有些冷酷,“向兩點鐘方向,金色第三節中部,金色第五節南段,十點鐘方向,赤色第九節……”

會議室內,喬文淑只覺得汗水溼透了衣襟。

兩個專家已經不忍看,轉過頭去向遠處眺望,他們數十年光陰給了學術,此時卻早顧不上那些課題研究。

壓力大得讓人難以承受。

喬文淑去拿了氧氣瓶吸了一會兒氧,耳邊似乎聽見有哪個老傢伙嚇哭了。

阿青這孩子以後一定會有大出息。

不知過了多久,大屏幕上,樓方和小賈穿過了箭網,越過了陷石坑,過了火牆火洞,繞過了毒氣……

衆人的情緒終於變得有些麻木。

眼前好像盡是坦途,地面比家裡的地板還要平整,一派祥和。

穆青雲的聲音還是像以前一樣穩定:“前面這一片,下面是翻板和平衡木,過去,總控室就到了。”

氣氛頓時輕鬆了些許。

樓方點點頭,和小賈一起分食了一塊壓縮餅乾,喝了些水。

穆青雲計算着時間,輕聲道:“我讓你們跑,你們就跑,我讓你們跳,你們就跳,讓停就停——現在,跑!”

兩個人和兔子一樣嗖地衝過去。

不過幾個呼吸間,遠處便能看到一處特別的石洞。

總控室就在眼前。

“跳——跑!”

兩人應聲而起,毫不猶豫。

快到了!

下一瞬,四壁驟然收縮了下,刺啦刺啦的機關轉動聲響起。

樓方不可控地歪了身體。

穆青雲駭然色變:“往東面摔。”

小賈驟然起身撲過去,一把拽住樓方,兩個就從翻板上摔了下去。

砰砰砰!

心跳聲在會議室內迴盪。

所有人都站起身,臉色煞白。

“咳咳咳。”

樓方嗆咳了幾聲。

鏡頭連忙轉過去,他們兩個艱難地從一具大象的骨架上站起,拍了拍胸口,雙手合十拜道:“回去就給你造墓立碑,多謝救命之恩。”

小賈翻了個白眼,甩出繩子爬上去。

穆青雲一顆心落了肚,接過助理遞來的毛巾擦擦把臉。

衆人也鬆了口氣,好幾個助理咬牙切齒。

很明顯,剛纔是古城外部出了問題,他們之前試探時,就出過這樣的意外。

穆青雲卻顧不上外面,看向前方呈青黑色的石洞,幽幽道:“到了。”

樓方和小賈對視,擡腳就走了過去。

這一回,卻是暢行無阻。

穿過不算很長,大體五百階左右的石階,整個石洞里布滿了一個接一個鏈接在一起的齒輪機關,把石洞打造得像個巨大的機器巢穴。

“正中央的青色的圓盤。”穆青雲指了指石階不遠處那圓拱形的臺子,“逆時針轉到底,安全閥就打開了,古城的機關就能鎖住。”

穆青雲的聲音越來越輕,“同時,斷龍石會落下,瞬間,四壁和地底都會釋放毒氣。”

“呼,呼。”

會議室內,呼吸聲沉重而凝滯。

樓方笑起來:“喬總,準備好了嗎。”

喬傾:“好了,等我信號。”

他頓了頓,冷靜地問:“方總,你需要多長時?”

樓方沉默。

穆青雲輕聲道:“五百個石階,以小方老師剛纔的速度,十分鐘是最少的。”

喬傾:“好,方總,那就給你十分鐘。”

樓方輕笑:“七分鐘足夠,我保證。小賈,你去控制室門口等。”

小賈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走。

穆青雲低頭。

她忽然明白了。

想了想,穆青雲道:“小方老師,等你出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保證是這世上別人想都想不到的秘密。”

樓方眨了眨眼:“呀,別啊,現在就告訴我吧。”

穆青雲笑了笑,擡手摘下VR眼鏡,站起身默默出了會議室。

樓方頓時哀嘆了聲:“難道現在所有人都知道,我最討厭被吊胃口?”

穿過一座又一座的實驗室,穆青雲緩緩地向外走。

走出大門,坐在臺階上,擡起手捂住耳朵,望向遠方。

遠方好似有人在說說笑笑,很是快活。

她沒在那座古城內。

她也不清楚,小方老師能不能擺脫劇情給他的命運。

這一段路,比想象中漫長。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

穆青雲驟然閉上眼,身體稍稍蜷縮在一處。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很短,也可能是一生的長度。

一隻手忽然重重地搭在穆青雲的肩膀上:“哈哈哈哈。”

喬老師難得一點都不淑女地大笑:“贏了,回去就讓喬總兌現承諾,給你五十萬哪裡夠,怎麼也要一百萬,還有穆家的老宅……”

穆青雲猛地站起身,卻沒回會議室,向外飛奔。

實驗室外亂糟糟的,有好幾個學生模樣的人在和工作人員爭執。

“我們的同學就是好奇,動一動怎麼了?這古城還見不得人?”

還有幾個學生吵着要去古城裡‘參觀學習’。

“同學們請看,這是文物管理局給我們公司探險隊的批文,現在古城還處於保護階段,不接待遊客,也不允許拍攝。”

穆青雲目光在學生們飛揚的眉眼上流連,忽然覺得,她同這陽光下的世俗,開始有了一丁點隔閡。

終於走到了湖邊。

遠遠就看到喬傾靜靜地坐在湖邊樹下睡得人事不省。

他頭髮上,身上全是半凝固的血塊。

那張臉到是很安全的樣子。

好幾個穿着白大褂的人圍着他轉,拿着鑷子從他身上往外挑細細的菌絲。

喬傾胸腔微微起伏,陽光落下來,面上帶着紅,看起來很慘,卻是活生生的。

穆青雲浮躁的心,輕輕落下。

她之前聽喬總問小方老師時間,心裡就感覺有些不對。如果喬總真的找到了能抗這些東西的機器,機器水下作業,何必那麼在意時間?

他是自己去的。

“不知穿了什麼樣的防護服,還挺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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