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凝視着四周,能夠聞到花叢中的芬芳,身邊簇擁着不知名的鮮花,足有半人高,我就躺在花叢之中,頭頂是炙熱的日光。
怎麼回事兒?我剛剛明明還在湖水之中,爲什麼突然到了這裡?
就在我還沒想明白的時候,身旁的一朵花動了動,我擡眼一看,便看到了花朵後面的寒燁。
他的臉不再如同往日一般慘白而毫無血色,而是呈現出一種健康的顏色,臉色好看了許多,臉頰也不再那麼消瘦,臉上竟然還有一份笑意,那種笑容看起來既陽光,又自然,完全和他以前在我眼中的樣子不一樣。
寒燁打量着我,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寵溺地低聲道:“嗯?睡暈了嗎?”
我沒有做聲,仍舊望着寒燁,只見他的黑髮濃密飄逸,在後腦隨意紮起,身上穿着一件長袍,那袍子貼合他身體的曲線,將結實的身軀展露在我面前,精壯的身材一覽無遺。
我突然恍悟過來,我應該是在以前的回憶中,在此之前,我也曾經有過幾次這樣的經歷,但都是機緣巧合,無意中進入了過往的記憶,難道說寒燁已經有什麼辦法,能夠將我帶入到回憶中來了?
就在我這樣想的時候,我的嘴巴卻開口說話了,完全不受我控制的。
“你該走了,時候不早了。”
這聲音的確是我的聲音沒錯,但卻是我以前從沒有過的冷漠語氣,我望着寒燁,嘴角好像僵硬了一樣,沒有笑容也沒有別的表情,漠然地望着寒燁。
只見他臉上的笑容凝固下來。
“我不走。”
寒燁執拗地說着,語氣像是個小孩子一樣,他別過頭去,不肯與我再有更多交流,用沉默作爲對抗。
“王命你出征作戰,身爲將軍,你怎麼能與君王的意見相抗?”
“我不能走,我要留下來保護你。”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嘴角才終於動了動,卻是一側上揚,勾勒出了一個有些諷刺的笑容。
“我是鬼母萬芊,在這世界上,唯一一個連日光都不怕的鬼,就只有我一個,有什麼好怕的?”
“但是你需要我,需要我的保護。”
寒燁凝視着我的眸子,他的雙眼之中充斥着即將滿溢的誠意,讓人無法拒絕,我卻冷眼望着寒燁。
我想,如果面前有面鏡子的話,我一定能看到自己冷漠的表情,但是唯有我自己知道,胸腔之中是一顆熱騰騰的心臟,我不能讓寒燁爲我捨身犯險,這是這具身體現在的感受。
“我要去冥府提親。”
“別傻了,你是人,我是鬼,註定了人鬼殊途,你是進不去冥府的。”
“哪怕率領千萬陰兵,我也要闖入冥府,向你提親……”
說完之後,寒燁的身子伏下來,擁住了我的腰身,我任由他這樣緊緊抱着我,起初手上還有反抗,到了最後,就只能緊緊地抱着他,任由他的雙脣在我的脣齒之間肆虐……
這感覺是那樣的奇妙,渾身好像觸電了一樣,我閉上眼睛,貪戀地吮吸着這份甜美的滋味,好像是一場夢,讓人沉沉睡去,不願醒來。
直到冰冷的湖水再次刺痛我的身體時,我才終於回過神來,寒燁抱着我,猛地從水下衝了上去,空氣一下充沛起來,我想要大口呼吸,誰知道寒燁卻趁着我長大嘴巴的時候,在我的口中又是一陣旋風捲過一般。
將我抱上岸後,他才終於戀戀不捨地鬆開了我。
我坐在湖邊的長椅上,也不知道是因爲寒冷還是緊張,大口地喘着粗氣,望着我狼狽的樣子,寒燁的臉上不由得露出了笑意,他的手輕輕拂過我溼漉漉的頭髮。
“冷?”
我連點頭的力氣都沒有,就只能用無辜的眼神望着寒燁,只見他輕輕打了個響指,一團火苗在他指尖跳動。
那火苗不過黃豆大小,還沒有賣火柴的小女孩手裡的火柴有用,我剛想要嗔怪,就看到那團火苗在他身上跳躍遊走,寒燁的身上立馬泛起了一層幽藍色的火光。
不會吧……他該不會是想要爲我取暖,竟然自燃了吧?
正當我詫異的時候,寒燁上前來將我抱住,我的身體被他摟在懷中,溫暖漸漸從身體四周蔓延開來。
陣陣暖意卻彷彿將所有寒冷都壓在了我心底,我清楚地意識到了一個事實。
“我是鬼,你是人,人鬼殊途……”
千百年前,這句話是鬼母萬芊,也就是另外一個“我”對寒燁說的,但是現在,這句話卻應該反過來,寒燁是鬼,而我是人,我們交換了身份,重新站在了一個人鬼殊途的位置上,就好像兩條線,短暫的交疊之後,又是錯過。
如果寒燁是人的話,他就沒有辦法像這樣給我取暖。可如果寒燁是人的話,也不至於渾身總是冷冰冰的,只能用這種方式來給我取暖。
我一直認爲自己是一個很俗的人,活在世俗的目光之下,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我和寒燁之間的感情,我甚至不知道他對我到底是不是有感情,我試圖抓住每一個線索,想要以此來作爲他愛我的證明,可是真正抓進手中之後,又如同流沙一般,很快散落在地上,全都消失不見了。
也不知道有多久,我整個人好像睡着了一樣,躺在寒燁的懷中一動不動,直到身體已經溫熱起來,寒燁纔將我鬆開了,他脫掉了身上的外套,上面還有星星點點的藍色火光,寒燁將他的黑色西裝外套蓋在我的身上。
“好點兒了?”
我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抿着嘴脣,低聲道:“你要說什麼?可以開始了嗎?”
寒燁望着我的眼睛,似乎對我這樣的語氣感到有些詫異,但是他又很快回過神來,嘴角揚了揚,彷彿是在笑。
“你越來越像了。”
寒燁說的,大概是我和萬芊吧,在記憶之中,萬芊的確也是這樣冰冷的語氣,但是寒燁彷彿一早就明白我和另一個“我”的口是心非。
“如你所見,就是這樣,”寒燁始終不太願意說太多,寧可讓我進入回憶中,自己去看,也不想過多的解釋,“這就是以前。”
我咬了咬嘴脣,低聲道:“所以說,你只是想找回以前?”
“是,但不只是。”
我不明白,如果寒燁愛的是這個人,那麼不管是我,還是萬芊,在他看來不都是同一個人嗎?如果不是的話,就算他幫我找回了以前的記憶,找回了完整的魂魄,可我就是這樣一種性格的人,做不到他心目中的萬芊,那麼他這樣做,又有什麼意義呢?
似乎是賭氣一般,我低聲道:“反正不管你是怎麼想的,就算你找回我的記憶和魂魄,我還是這樣的性格,沒辦法變回以前,你還是不要白費力氣了!”
說完之後,我別過頭去,不肯再看寒燁,心裡卻是一種酸澀的痛楚,我好像自己將自己推上了絞刑架,只爲看看他是否會在最後一刻解救我,如果不能的話,我寧願就此剪短和他之間所有的聯繫,也不願再受煎熬,生不如死。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彷彿能聽到時間的指針嘀嗒作響,寒燁西裝上的火苗漸漸暗淡下來,暖意也消失不在,我想將身體蜷縮成一團,卻竭力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即便是倒下,也要倒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這是此時唯一支撐着我的想法。
就在我覺得幾乎全身的力氣都要從身體上抽離出去的時候,寒燁終於開了口。
“對我來說並不重要。”
聽到他這句話的瞬間,我的眼淚都快流下來了,鼻子裡一陣酸澀,可是嘴上還是倔強道:“可是你做了這麼多努力,不就是爲了找她?”
“不是她,是你,蘇天淺,你就是她,她就是你,不管是萬芊也好,還是蘇天淺也好,我已經找到了。”
我不敢去看寒燁,生怕會在他面前落淚,我竭力控制着聲音中的哽咽,“那你爲什麼還要這樣做?”
這一次,不容我躲避寒燁的目光,他用雙手捧着我的臉頰,一字一頓道:“爲了你。”
爲了我?
我凝視着寒燁的眼睛,他的眼睛比面前的湖水還要深邃,一眼看不到底,那眼神之中有種我無法解讀的誠懇,只是我不能確定那是不是深情,或者是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東西。
“就算你自己不承認你是鬼母,可你的身體承認,想想看,這麼長時間以來你遇到過多少危險的事情?”
寒燁的話勾起了我的回憶,的確,我曾經不止一次遇到過冤魂厲鬼,大喊着想要我的身軀,想要將鬼母萬芊取而代之,那一次次的險境都差點兒要了我的命,如果不是每次寒燁適時出現的話,我恐怕早就已經變成了孤魂野鬼。
“所以,成不成爲鬼母,不是你自己能決定的,想要活下去的話,你必須要成爲鬼母。”
寒燁頓了頓,望着遠方,若有似無地輕嘆一聲道:“更何況,我雖然能保護你了……是的,這麼多年,我終於能保護你……”
我從寒燁的這一番話語中嗅到了濃濃的憂傷,我明白寒燁的痛苦,當年的他以一個人類的身份,根本不能保護當時的萬芊,而現在,我們之間的身份調換,讓他終於可以保護我,只是對於他來說,這種方法或許太過諷刺,讓人心酸。
“但是,我畢竟不能時時刻刻都在你身邊,最重要的是……如果只是一個普通人的話,你的生命終歸有限,會老、會死……”
寒燁凝視着我的眼睛,緩緩地說着這一番話,從他的聲音中,我聽到了他以前從來不曾表達的柔情。
“可是我不允許這樣的事情再發生,”寒燁的指尖從我的臉頰上拂過,他的指尖輕柔,彷彿在撫摸着一樣心愛的寶物一樣,彷彿連指尖都刻滿了寵溺,“我不能再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