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錚……”一聲琴絃斷響,將人從那絕望的冰天雪地中抽回,我恍然回神,海棠有些怔愣的盯着面前的琴,輕輕喘息。
遲暮還在望我的彈奏着,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彷彿徹底沉浸在那個世界中,似將自己禁錮又似將自己釋放,帶着濃濃的悽絕。
我看着遲暮微微蹙起了眉,橫亙於心的細刺在輕輕轉動、掙扎,試圖將我的心洞穿,劃出一條血肉模糊的溝壑,很疼。
遲暮似乎又瘦了,本就單薄的身子坐在琴後彷彿隨時都會被風捲起,如那倒在雪地裡的雪豹帶着絕望與哀傷,被無情扯離地面,狠狠摔下。
海棠擡眼望向遲暮,面上帶着擔憂,緊緊抿了下脣,微微擰起了眉,突然他瞪大了眼向我看來,急道:“公主,快阻止他,再這樣下次他會走火入魔的。”
我心驚得跳了下,“騰”的站直身,直直盯着遲暮走到他身邊,沉聲道:“停下,遲暮,停下。”
遲暮清冷的眼眸迷濛,沒有聚焦,依舊自顧自的彈着。
“停下,快停下,遲暮。”我的聲音帶上些憂急。
可,遲暮仍舊仿若未聞,眼眸變得迷離,琴聲變得激昂,帶着一往直前的決絕。
我心莫名一抽,雙手抓住遲暮的肩膀,用力搖晃:“遲暮,遲暮,停下,快停下。”可他絲毫不受我印象,即使受到我的搖晃琴聲也一點不亂。
我抿緊了脣,蹙着眉,擡手用力拍在琴上。
“錚……”一聲巨大的雜響,遲暮驚得倒吸一口氣。
“嘣……”兩跟琴絃繃斷“啪”一聲狠狠彈上我的手背,立馬印下兩條血痕,鮮紅的血水飛快往外冒。
遲暮僵硬的擡頭,眼神悽迷的望着我。呢喃:“公主?”我眼中帶上些怒氣,因心疼而生的怒火,遲暮渾身顫抖了下。緩緩垂下頭去,遮住眼中的哀傷。看到眼前琴上的狀況,倒吸一口冷氣,渾身又顫抖了下,陷入怔愣。
繃斷的琴絃不僅彈傷我的手背,更是將遲暮的手指劃破,將琴染紅。
“公主?”小果急忙跑到我身邊,擔憂而心疼的看着我。
我伸手一把抓住遲暮的手腕。遲暮驚詫而疑惑的擡眼向我望來,對上我帶着怒火冰冷的眼眸,抿了下脣輕輕垂下眼,我將僵坐在琴後的遲暮扯了起來。將他拉出,冷硬道:“走,回去。”
遲暮有些踉蹌的從琴座後饒過來,靜靜垂着眼,一副任憑我如何處置都默默接受的哀傷模樣。
我拉着遲暮快步往雅間門口走去。走到門口時頓住,抿了下脣,將心裡翻滾的情緒微微壓制,側頭看向直直盯着我們的幻,輕輕道:“我先回去了。”幻愣了下。微微一笑,清澈的眼眸中似有一抹無奈與哀傷快速閃過,含着絲絲欣慰與理解,點了點頭:“好。”
我無聲嘆息一聲,嘴角扯出一絲不像笑的笑意,拉着遲暮離開了“朝秦暮楚”。
上了馬車,我坐在軟塌上,將遲暮拉到左邊的位子坐下,鬆開他的手,冷冷盯他一會兒,將眼神收回,小果隨後跟了進來,擔憂而心疼的看着我,輕柔道:“公主,你手受傷了,我給你處理一下。”
我看了下自己的手背,再看向遲暮有些血肉模糊的手指,擰緊了眉:“先處理他的。”
回去的馬車緩緩駛動,小果坐在我對面的位置認真爲遲暮緊急處理着手指上的傷,他彈曲時太過投入施力,指腹的皮膚已經被磨破,再加上後面琴絃繃斷時割到,傷口很深。
我清楚的意識到,我在乎遲暮,心疼遲暮,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這個清冷的男子走進了我心裡,是在他冒雨等候迎接我入天律宮的時候?是在偷溜進“律園”看到他從溫泉中出浴的時候?是在他撐着傘站在雨裡目送女皇離開轉身後,發現他落寞的時候?是在他突然出現在律迎殿,說要參與獻演將我從痛苦中解脫的時候?
是在他無聲的堅持要幫助被馬蜂糾纏的天律宮人的時候?是在那次半夜睡不着在崖邊涼亭,看到他那另人心疼,透着遺世孤獨的背影的時候?還是在每一個排練的日子,看着他獨自一人靜靜坐着,自成一個清冷孤獨世界的時候?
所以,在他提出嫁給我,只不過是將我利用進去試探女皇對他的態度時,我纔會生氣?
所以,我故意整他、無視他,給他難堪,包括這次將他叫到“朝秦暮楚”,讓一個如雪蓮般純淨高潔的天律宮宮主進入到煙花之地與一個風塵小倌切磋琴技,雖說對方是數一數二的頭魁,又何嘗不含着羞辱他之意?
在我心裡這沒什麼,但在這個三六九等、尊卑等級分化嚴明的封建皇權時代成長起來的他看來,卻是極其羞辱之事。
遲暮垂着眼靜靜坐着,手任由小果處理,一副與己無關的模樣,他看起來對周遭的一切漠不關心,對自己更是毫不在意,身體隨着馬車輕微搖晃,忽然朝我這邊無力側倒而來。
我嚇了一跳,立馬擡手將他抱住,抱住他的瞬間,我愣了下,遲暮本就看起來清瘦,但我沒想到他竟會瘦到這種地步,身上根本就沒幾兩肉,說皮包骨頭一點都不爲過,瘦得讓我的心泛着脹疼。
低頭看着懷裡暈過去的人兒,巴掌大的小臉似乎變得更小,本就削尖的下巴更加纖細,白若冬雪的肌膚覆着一層如冰的透明,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輕輕不安的顫動着,脆弱得如同瓷娃娃,彷彿輕輕一碰就會碎。
我輕輕吐出一口氣帶着輕顫的心疼,擡手輕柔的將他散在臉上的長髮捋到臉邊,我默默的想,好好相處吧!不管值不值得,只要待他無愧於自己心就夠了。
回到公主府,我將遲暮抱回了“暮園”,明明比我高半個頭,卻輕得由我公主抱毫無壓力。
叫了大夫爲他查看,說是身子太過虛弱,再加上情緒衝擊過大,纔會體力不支而暈倒。
看着大夫將遲暮受傷的手仔細上藥包紮,開了藥方,一切處理妥當,我帶着小果回了“月園”。
其實遲暮之所以會暈倒,就是因爲這幾天不吃不喝,再加上心情焦沉,休息不好,剛剛又受了刺激,情緒波動過大,身體終於承受不住。
坐在外室的圓桌旁,小果去他的房間拿來醫藥箱,蹲在我身邊,爲我仔細處理傷口,上藥包紮,剛剛一心都在遲暮身上,忘記讓大夫爲我處理手傷,只好現在麻煩小果。
我靜靜坐着,任由小果滿眼心疼的處理我手背上的傷,其實傷口並不深。
我看着放在對面軟塌上的“鳳鳴”琴,想着那晚將它搶來時,遲暮那哀悽絕望的模樣,決定一會兒將它給他送去。
包紮好手,我正準備去洗澡,小廝來報,遲暮醒了過來,我讓小果帶上琴往“暮園”走去,進入院子,專門伺候遲暮的一名小廝正從遲暮房間裡出來面帶憂愁,見到我來慌忙行禮。
“遲暮醒了?藥煎好了沒?要廚房煮的稀飯可煮好了?”這些都是在大夫開了藥方之後交代下去的事。
“回公主話,暮爺已經醒了,藥已經煎好送了來,可是……暮爺讓小的先將藥放在桌上。”小廝有些畏懼而小心的一一回答,聲音越說越小,“稀飯小明已經去廚房拿了。”小明是另一個派來伺候遲暮的小廝。
“行了,你下去吧!”我淡淡說着,小廝如蒙大赦的退了下去,我有那麼恐怖嗎?我納悶的想着推開了遲暮的房門。
房間裡,遲暮垂着眼靜靜靠坐在牀上,旁邊桌上放着一碗正冒着熱氣的藥,聽到動靜遲暮擡眼向我望來,無力的掀開被子一副要下地的模樣,看樣子是想下來向我行禮迎接。
“別動。”我沉聲命令,快步朝遲暮走去。
遲暮立馬僵住動作,輕輕擡眼望着我,清冷的眼眸中帶着疑惑與小心,我嘆息一聲,淡淡道:“好好躺着,別亂動。”走到牀邊站定,我眼神平和的看着他道:“我就是來看看你,還有,將你的琴還給你。”轉身雙手從小果手上接過琴,捧到遲暮眼前,放在他面前的被子上。
遲暮愣愣看着琴,有些不敢置信,悠悠擡眼望着我,清冷的眼眸中閃着絲絲激動、喜悅與疑惑。
“我只不過就說說而已,怎麼會真的將你視如生命的琴砸爛呢?”
遲暮清冷的眼眸閃動了下,帶上絲絲感激,似乎高興得仍有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琴好好的送回給你了。”我伸手將琴拿了起來,遲暮愣了下眼中閃過一抹驚慌,愣愣盯着琴,又看看我,我無奈,溫和解釋:“放心,我只是想讓小果先幫你放好,放在這裡你怎麼休息?”
遲暮看着我眨了下眼,清冷的眼眸中似閃過一絲羞赧,輕輕垂下眼去,我將琴遞給小果,小果將琴放到當初拿走時所放的位置,牀對面的軟塌。
“放在那裡可行?”
遲暮輕輕擡眼看了琴一眼,垂下眼,點了點頭,又輕輕擡起眼看我,垂下眼的同時帶出他輕輕地話語:“謝謝公主。”
小果爲我搬來張圓凳放在牀邊,我端起桌子上的藥碗,緩緩坐下,看着遲暮問:“是要我餵你?還是你自己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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