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地就聽到喧嚷之聲。 愈是走近,這喧嚷聲音就愈甚。這聲音裡頭好像有喊說呂布似地,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想問杜鵑,又怕她會笑自己。這裡前面就是縣署,是誰這麼大膽,竟敢在這裡滋擾生事。張援這麼一想,氣就不打在一處,於是走得更快了,把杜鵑拉下了一截兒。
可是他終於呆住了。這滋擾生事,這喧嚷的聲音,我的天哪,原來就在縣署!喊聲倒是聽清楚了,是在爲呂布鼓而呼,說他冤枉,要求縣衙放人。這第一聲聽來,確是感到亢奮,好像也是替他張援喊着似的;但是再聽,就覺得不太對,也覺得焦急;而反覆聽了之後,就不僅有煩惱,還有懷疑了。
已經昏黑的天底下,圍着緊閉着的縣署大門的是烏壓壓的人羣,看了這幕圖景,這下子才知道九原縣城的草民有多少!張援萬萬沒想到,居然還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就這麼一陣子,這縣城的草民大軍,居然圍攻縣署衙門了!
杜鵑趕到身邊的時候,草民隊伍裡頭亮起了第一個火把,隨即,火把相繼着一個個點燃了。這時張援一急之後,卻纔發現自己還沒用過晚餐,心想杜鵑應該是也沒吃飯。那麼這些草民呢?他們中間應該也是很多人沒吃過飯的吧,那麼爲何選這個時候來鬧事呢?難道說事情已經到了火燒眉毛的地步了。
難道說是縣令已經給呂布定了罪?不可能!王義師父說的絕對是實情!他也知道爹不可能這麼快就定了案。那這些人爲何趕在這個時候來鬧事,等次日上午就不行嗎?正在這麼思索着,杜鵑說:“秉義兄,咱們得趕快進去呀!”
這一說提醒了他。於是說道:“那走側門吧!”
當下他倆便從人羣中撤離,由張援帶着路,但是這一路人流也還是熙熙攘攘大異於往常,就像今日便是人們的喜慶佳節似的。好不容易快到側門了,卻見又是人羣重重。張援看在眼裡,都有點泄氣了。心想雖然除這個側門之外,通達府邸的其他門也還有,但只怕這些草民早就風聞,便都到那邊守着了。
這時杜鵑倒沒喪氣,她突然指着前頭說:“看,那邊!那不是差役嗎?秉義兄,你看到了沒有啊?”
果然杜鵑眼尖,張援看到十多個身着公服的差役守在那邊,他們的腰刀已經握執手上。臉色嚴厲,目光灼灼,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張援對杜鵑招了一下手,兩人便慢慢地擠前面去。等到快到差役身前時,張援突然喊道:“你們這些人,無端聚衆鬧事!還不快快閃開!”
這突然暴喝,倒也一下子震驚了人羣,有認得的知道他是縣令的公子,曾經是個天生神力的頑童,於是頗有顧忌,就都閃開了。
“原來是張公子!這裡亂着,快進去吧!”其中一位差役說。這時張援發現,這人身後的十多個差役中,竟然有兩個都是禁卒,就是昨晚曾見到的。心裡就納悶,怎麼搞得,讓禁卒也來這邊守衛,那南獄那邊怎麼辦?昨晚剛剛出的事情,今天就放鬆警戒了嗎?
不過這也只是倏忽之間飄過的一個心念罷了。
於是謝了差役,就和杜鵑進了邸宅。
進去不久之後,就發現裡頭也是亂得不能再亂了。外頭突然生出如此變故,讓這邸宅裡頭的,跟前邊衙門裡頭的,這兩撥人馬就交插紛亂了。
暗影裡,一位有些歲數的胥吏慌慌張張地跟張援撞了個滿懷,結果摔倒了。他讓剛好走過身邊的一位下人燈火一照,認得出來此人是衙署戶部裡頭的盧胥吏,扶了兩次才把胥吏扶起來。又是公子又是哎喲的叫。
眼下事急,他也就不逗留着跟盧胥吏說話,當即離開,決定先找爹爹,把有些情況先跟他通氣,然後再找呂布詢問以揭秘。
可是事有不巧,縣令卻剛剛出到大門那邊。張巖覺得事態嚴重,他必須跟這些九原黎民說個清楚。對此,他也不是沒有膽量。
原來事情發生的時候,當時縣令還在膳房用膳,聽到人聲鼎沸,就知道有人鬧事。那時王縣尉和一些差役都回家去了,而輪流值夜的還沒到位。於是只好叫人從南獄那邊調人過來調停秩序。這就是爲何剛纔張援進來之時,竟然看到有兩個禁卒也在守衛的差役之中的原因。
可是後來聽說這縣民是越聚越多,而且不爲別的
,就是爲呂布抱不平,爲他說話。於是縣令覺得這事還是得跟這些縣民說個明白,以免事情鬧大。所以這才帶了一幫差役到前門去。
知道外頭人羣聚集,所以到了大門後面的時候,那些差役就在裡頭先喊話:“縣令老爺關心九原縣的父老鄉親,所以就要出來跟諸位說話,勞請諸位退後三步,大門馬上就開!”如此說了三遍之後,大門開啓,所幸不曾有意外之事發生。
不過當大家知道縣令就要出來之後,也不鬧了,因爲往常看來,縣令還是好縣令,所以沒人亂鬧。此時天色已經斷黑了。只看到燈火、火把的人羣中,人頭攢動而已。
這邊縣令身邊的差役,一邊兩人,也都擎着火把,張巖縣令對着人羣說:“諸位,諸位父老鄉親!我張巖愧居九原縣令之職,任職以來,雖也勤勉,力求政通人和,但實因愚鈍,才疏學淺,故戓有盜賊爲患,另有暴徒猖獗,張巖不能還諸位一個朗朗乾坤,清平世界,上負皇恩,下欠民情,不勝愧疚。”
張巖說話稍稍停歇,目光卻在注意四周情況,見沒有異動,而且人羣好像平靜了下去,他的自信於是大增,接着說道:“今日此事,不是無因而起。呂布一案,並聯呂良滅門慘案,本縣廢寢忘食,爲之探尋,不得蹤跡。今呂布連傷三命,雖說爲父母報仇,但苦於無證據證得所殺之人,確爲呂布仇人,而且確爲呂良滅門慘案中殺害呂良夫婦的兇犯。所以本縣對此實在是愛莫能助!今日趁此機會告之九原父老,若有證據,即稟本縣,好爲呂布洗脫罪名!”
說到這裡,張縣令的聲音更拉大拉長了,“據呂布供詞,尚有二賊走脫,一位長着白臉,俊秀;另外一位長着紫金臉,兇悍。有知情者,速報縣署。本縣本當以此行通緝令,又怕走漏風聲,打草驚蛇。今日事急,情況特殊,本縣就不顧而告訴父老,望父老詳察之。如無他事,就請諸位先行告退,以免滋擾地方,既擾民,也影響公務。”
張巖縣令一番陳辭,詞語懇切,神情莊重,一席話過去,竟然縣署門前原先之一片喧嚷,現在成了鴉雀無聲之地了。當即有不少人向張巖縣令拜揖告罪,而後更多的則是悄悄地離開,不多久,這裡就成了安靜之地了。
可是這裡平息了風波,安靜了,可是另一處卻風波又起。
這風波起處,不在縣署之外,卻在縣署之內。
原來先前縣令帶了一幫差役去了縣署門外,這邊張援和杜鵑知道縣令不在的事,大急,心想還是趁早找呂布說說去吧,因爲心裡急着要見呂布,便往南牢,也只有到那邊,才能跟呂布敘話。
當時杜鵑還好激動,因爲自從北山別後,她雖說耳朵裡陸陸續續確有聽到呂布的事,但就一直未曾與呂布見面。張援想,她大概也是一日三秋吧!
他們過去的時候稍稍遲了些。
牢門大開着,有人在叫着:“抓刺客!”兩個禁卒在走廊那邊來來回回地跑來跑去,也不知跑什麼,嘴裡卻嚷嚷:“哪裡有刺客?刺客在哪兒?”另外一個禁卒卻在一邊俯着身子,原來有人倒在地上。今夜南牢這邊竟然更亂,這卻是未曾意料到的。
倒地的是虞牢頭,他的刀還沒拔出來,目光是一種難以置信的內容,這也許就是遇上刺客襲擊的那一瞬倒下時留下的定格,張援的手探向那身體頭部鼻嘴邊上,可是躺在血泊裡的虞牢頭已經停止了呼吸。
“錢胥吏呢?”他突然想到那天看到的那個老兒。禁卒說,“他被叫到前衙指揮守衛了!”
他點點頭,跟一位禁卒說:“快,帶我去見呂布!”
那禁卒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這讓張援很奇怪,杜鵑連忙說道:“呂布怎麼啦?他……沒有問題吧?”
“他中了刺客暗箭……”
“啊!”張援和杜鵑,不約而同叫出聲來。
“不過應該是不要緊的,是腿部受傷,不在致命處!”那個禁卒見這兩人這麼在乎呂布,於是連忙安慰說。
“就不知道是不是毒箭?”張援想,嘴上卻沒說。他拿眼瞅着杜鵑,她看着他,臉色不很好,他想她會不會也是這種擔心。“那呂布人呢?”他又問那禁卒。
“已經擡到北衙,讓請醫官療傷!”
張援跟杜鵑打
了個照面,“咱們走!”然後站起身來即走。
兩人憂心如焚,心急如火,行走十分快捷,這也實在難爲了杜鵑,這麼個冷天氣,她走得是汗都出來了。累得是氣喘吁吁,不過她可沒有半句抱怨,只是在落下一截時,兩次喊道:“等等我!”
等他倆來到二堂,縣令的書房裡頭坐着孫夫人,外頭站着幾個差役,卻不見老爺的身影。“娘!我爹呢?”張援趕忙問道。
“哦,秉義兒哪,剛纔你不在,這兒大亂哪!刺客趁亂暗箭傷了呂布,你爹和錢胥吏他們,用馬車載了呂布,上杜府找杜大夫療治去了!”
張援又看着杜鵑,然後對母親說:“娘,那我送杜鵑姑娘回家!本來她是進來探望呂布的,沒想到就遇上了這等事!”
見母親點頭,他便引着杜鵑往先前側門走,往回廊過道才走幾步,他突然又回頭,對杜鵑說:“你等等!”然後就掉轉身走回到二堂書房。母親還在那裡,他便問道:“娘,有沒有看到張興叔哪?”
“哦,你問張興哪?剛纔還真的沒看見他!前陣子亂着,誰也沒顧着誰。秉義兒,你找他有事麼?”
“也沒什麼事!就有點擔心他!剛纔呂布不就遭了刺客毒手!”
“我兒,你也就別太牽掛了!一節都不會有事!呂布也不會有事!快去吧,送杜鵑姑娘回家要緊!”
張援謝了母親,又回身原路行去,那邊杜鵑已經等的急了。見到他露面,她便抱怨道:“秉義兄,是不是想到了什麼很重要的事?你這麼三步兩回頭,到時候就怕又撲個空,呂布又被他們先送了回來呢!”
“杜鵑姑娘說的都對!我的確是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現在咱們就先爭取把呂布追到,然後,其他的事以後再說!”
說着,就大步流星走了起來。這下子就又把杜鵑急的。“秉義兄,等等我!”
杜鵑終究是小女孩心性,在路上的時候,就又想起剛纔張援來來去去進進出出的樣子,心裡就覺得他一定有不少東西沒告訴自己。於是她就很想探求此秘密。“秉義兄,你剛纔說什麼重要的事,現在這裡沒別的人,能不能告訴我呀?”她忍不住了,終於問道。
“當然可以!不過,你聽了之後,可要替我守這秘密啊!”
“好的!”她快樂得都要歡呼了。
“你也還要給我當個……軍師,拿個主意!”
“哎呀,你這人,怎麼這麼多的要求!我都答應你,可以了吧!”
“杜鵑姑娘,你別不高興,這事主要是跟呂布有關係!咱們不是都想幫助呂布,對嗎?”
這時杜鵑那一雙湖水一般明澈的眼睛照了過來——其實這只是張援的感覺,此時天色漆黑,街上雖有燈火,但也是稀稀落落的,寥若晨星。他不可能看得清楚她的眼睛——他的心被她照得感覺到隱藏的困難。罷了,就都告訴她吧!也許她還會出個什麼好主意呢。
於是張援就告訴她,自己有個特別的感覺,那就是府邸裡頭的廚子張興,最近幾日好像行蹤有點可疑。剛纔沒看到他,後來就想到問問母親,先前到底有沒有見到他,母親說先前很是紛亂,好像也沒見到他。
杜鵑當即就說了,“是不是昨日上午在街上遇上的那個張興?你還親熱地叫他張叔!”
“對呀!正是他!我親熱地叫他,是因爲他向來跟我好生親近!可是不知怎麼的,這兩天我就覺得他不對勁!”
“從什麼時候開始覺得他不對勁啊?”
“就是昨日上午遇上你的那時候,我聽說他向你打聽表弟的事情,他表弟好像是住在落日客棧,而且受了重傷,對不?”
“你是懷疑他表弟,還是懷疑他呢?”
“都懷疑!那張興是外縣人,這幾年一直都沒有親友走動,怎麼突然冒出個什麼表弟來呢?……”
“嗯,秉義兄想得周到!這事以後再議。剛纔只顧說話,又走慢了!咱們趕快走吧!再拐個彎就到了!”
“要走快好啊!就怕你又要叫‘等等我’!”張援說。
而這時他往後一看,卻沒搜索到她,這時才發現她正一路小跑着往前。當下着忙,急忙快步疾行,心裡硬是吞下了一聲“你等等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