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

“發傳單就是我面試的工作啊。”墨水一邊說一邊向他身後瞧去,確認真的沒什麼可疑人物之後,才稍稍放了心。張小白雖然慫,但欺負他的也不會是什麼好鳥,師父交給她的防身七式裡,有幾招挺適合他的,要不,教他幾招?

張小白“咦”了一聲:“現在發傳單也需要面試了?”

“當然,一個上午二百,可是個肥兒缺。”墨水拉住他往公交站走,卻不想張小白突然抓住她的外套,一提,便蓋住了她的頭,墨水強忍着沒把他摔出去,向他瞪眼,“你做什麼?”

“擋風,等汗退了再拿下來。”張小白縮了縮脖子,墨水刀一樣的目光他還是第一次見,儘管一閃而逝,卻還是把他嚇得夠嗆。他故作鎮定的四處望了望,看到一處便利店,“你等我一下,我去買包紙巾。”

“喂,這樣很奇怪欸。”墨水抹了下額頭的汗,現在這樣子,汗孔都是打開的狀態,確實不該吹風,所以這樣包着就包着好了,她沒有動。

可是,她爲什麼覺得,張小白有些報復的意味,他上次被打成豬頭,她讓他蓋住頭去警局,現在,他也要讓她體驗一回當街“變裝”。

“在想什麼?快擦擦汗。”張小白回來得很快,他攤開手,遞給她一包紙巾,“這樣確實挺奇怪,不過你本來就是個怪人,挺配的。我也是個怪人,跟你站一塊兒,也挺配的。”

墨水抽着紙巾,不去管張小白的話裡有什麼深意。

她怪嗎?張小白怪嗎?他們只是看上去跟常人有些不同罷了,這世上之人生來不就是不同的嗎?就像世上沒有完全相同的兩片葉子,世上也不會有完全相同的兩個人,即便是雙胞胎,也會有區別。而正是這些區別,才使得每個人能成爲一個個獨立的個體不是嗎?何來,奇怪之說呢?

“你這幾天,都是在做類似的兼職?”

兩人來到公交車站,墨水一手扯着蓋住頭的衣服,一邊雀躍地看着站牌上的換乘路線,不太能理解張小白這低落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是啊。”她說,聲音自然地就像是在吃飯睡覺走路呼吸。

張小白抿了抿嘴角:“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你穿着那個布偶衣服的時候,能看到外面嗎?”

墨水奇怪:“只能看到一點。”

“我半個小時前被你塞了一張傳單,你有沒有印象?”張小白問。

墨水坦然:“沒印象,我只顧着發了。”

其實,若說印象,她似乎還是有一點的,塞給他傳單的時候,她本能的感到一絲熟悉,但當時沒有多想,所以也沒有細看。

“墨水,你吃過飯沒有?”張小白垂下眼睫,不知在想什麼,“沒吃的話,我們去附近吃一頓吧。”

墨水笑:“吃過啦,有工作餐的。你呢?吃了嗎?”雖然工作餐是麪包加火腿腸,但吃過了就是吃過了。

張小白擡起頭,看見墨水被衣物擋住一半的笑容,他便也笑了:“我也吃過了。”雖然麪條沒吃幾口,但那麼難吃的面,吃過了也就是吃過了。

“車來了,快走吧,下午場快開始了。”墨水催促他。門票上印了,開園慶典,連續七天每天兩場雜技表演,上午九點半,下午兩點半,坐車還要一段時間,他們現在過去差不多能趕上。

上了車之後,墨水的“怪異”裝扮立時引起了全車人的注目。

她拉緊衣服擋上臉,暗自想,說什麼不要在意別人的目光和言語,她依舊還是難以做到。這樣的她,有什麼資格去“教育”別人。

張小白握着車上的扶手,靠了過來,幫她擋住那些瞧“怪物”的目光。

“我是和你一起的。”

車子開動起來,一晃一晃的,慫小白看過來的目光也一晃一晃的,他的眼裡,分明也寫着膽怯,可他看着她,忽然便有了勇氣。

墨水回望着他,像第一次看進他的眼一樣,一直望進他的靈魂深處。

想要看清他人的靈魂,自己的內心世界也將暴露無遺。張小白是第一個,她願意敞開心扉去“看”的人。

張小白暖暖地笑着,還在想,剛纔那句,不小心就說了出去,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另類的表白啊——

車窗邊,一個剪着西瓜頭戴着黑框眼鏡的六年級小學生,趁沒人注意偷偷舉起手機,將兩人框到了一個照片裡,併發了朋友圈,附加文字:戀愛的酸臭味,單身狗的痛。

他試圖引起“班花”的注意,可班花的注意沒引到,這張高清□□無水印的照片,卻引起了班花媽媽的注意。

“這照片裡的男生,怎麼跟靜梅給我看的她兒子有些像?”

轉了兩路公交,到達目的地,墨水的汗消得也差不多了,她將外衣穿回身上,仰頭看着被霓虹燈照亮的“華府遊樂場”幾個大字。

這是一個大型的室內遊樂場,或者,準確點說,應該是半露天的,因爲,墨水和張小白站在檢票閘門前就能看到,那蜿蜒的伸出建築外的軌道,是過山車的室外路線。

看着這最高處將近十層樓高的大型遊樂場,墨水忍不住讚歎:“真壯觀啊。”

s城雖然是個小城,但沒有先天依山傍水的地理優勢,這兒的人工景觀倒是不少,是全省唯一幾個重點開發旅遊項目的城市,所以新建成的華府遊樂場選址自然就選在了這裡。當然,這些事情,墨水和張小白都不會知道,他們已經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

彩色的霓虹燈築起的是絢爛的城,城下面是跳舞的小丑和遊覽的人,電視裡那些如夢幻泡泡一般的場景,排着隊,一個個地來觸碰他們的眼睫毛。

“這裡真是——”張小白想說太神奇了,但一想到墨水就在身邊,這種感慨會瞬間暴露他從沒去過遊樂場的事實,便住了口。

卻不想,墨水瞄了他兩眼,竟悄聲問他:“這種地方,你以前都沒來過?”

墨水其實不用問便已猜到答案,但內心裡的震驚讓她很想再確認一遍,要知道,即便她師父以前窮得叮噹響的時候,隔兩年也會帶她和師兄去趟遊樂場,坐坐旋轉木馬,看看空中飛車,雖然含有任何一點危險因素的娛樂項目他們都被禁止乘坐,但每次逛完遊樂園後能拿到的超大棉花糖,一直都是她童年裡的第二大樂事。

張小白怎麼可能沒來過這種地方?他不是城裡人嗎?她以前可是聽說,城裡人去遊樂場玩耍就像去自己家的菜園子。難道張小白小時候,家裡比她師父還窮?

張小白猶豫了一下,便應了聲:“嗯,沒來過,第一次來這樣的地方。”

他的一雙眼漸漸升起晶亮的“牆”,他等着墨水的嘲笑,以前被人得知他從來沒去過遊樂場的時候,都會收到嘲笑,還記得上大學的時候,室友得知了這件事,笑了他整整三天。

但墨水沒有,墨水的眼睛裡什麼都沒有,沒有嘲笑,沒有輕蔑,更沒有同情,如果說非要有一點情緒,那情緒竟是開心。

她就像聽人說今天天氣真好一樣,沒有任何多餘的反應。

“你快來看,成人票裡包含了不少項目呢。我們先去坐過山車吧。”墨水像小孩子一樣,拽着他去排隊,“我師父以前只會帶我坐旋轉木馬,說過山車什麼的,會刺激人體分泌過多的腎上腺素,對練功無益,所以從來不讓我玩。這下好了,他不在,哈哈哈——”

看墨水這樣笑着,張小白的心情也好了起來,是他太敏感了,是了,墨水是不同的,墨水是他喜歡的人,能讓他喜歡的,都是不同的。

排隊去坐過山車的人很多,張小白和墨水站在長長的隊伍裡,按一組六分鐘計算,約莫還要半個小時才能排到。

因爲是新開的遊樂場的關係,到了下午,客流量不減反增,他們這個隊伍還不算長。“360大空翻”的下面排着的人足有這兒的兩倍,室外的那個摩天輪,據說最高點能俯瞰s城全景,排隊的人就更多了。

張小白看着前面一對青年男女摟抱在一起,轉頭又看見後面一對青年男女拉着手相視而笑,不自覺的,他就覺得他和墨水這樣保持距離地站着,很彆扭,彆扭的像是心裡突生了根刺。

“來,轉過來一點。”墨水發現了他的不自在,邁了一步湊近他。

張小白不解地小聲問她:“做什麼?他們都在看着呢。”

“唉——”墨水嘆了口氣,揪住他的外衣,將自己的身體虛靠過去,在外人看來,兩人似乎抱在了一起,“這樣,看上去就跟大家一樣了。”

墨水稍稍擡頭,吞吐的鼻息正好噴在張小白的腮頰上,“我看你挺不自在的,所以幫幫你。其實你不用在意的,你以爲他們在看你,可實際上,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沒人會過多關注我們,不信的話,你現在放平心態再去看看他們,看看他們的目光都聚焦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