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多遜還真是仔細權衡,工人休息,肯定影響到天子北伐,而且煽動輿論,明顯是文人的手段……葉華這傢伙向來討厭文人的做派,多少年了,在他手裡倒黴的文官不計其數,這次若是能砍幾顆腦袋,既能向天子賣好,又能跟葉華拉近關係。
坦白講,盧多遜並不認爲跟葉華作對,能有任何好下場。
君不見他剛回京,王樸就跟葉華結親了。
一個文官領袖,一個武將魁首,他們兩個聯手,等於告訴所有人,不要跳出來添亂,不然沒有好下場!
四十米的大刀已經舉起來了,只要不是傻瓜,就不該以爲自己腿快,能夠逃脫致命一擊……
只不過盧多遜沒有得到預想的結果,葉華依舊是不鹹不淡,甚至神色很是震怒,莫非自己在他的眼裡,糟糕到了這個地步?
盧多遜惴惴不安,後背冒了冷汗。
他不知道,真正的始作俑者,正在家裡舒舒服服睡覺呢!
葉曦做了一個夢,他覺得一陣風,把他吹上了雲彩,俯視蒼茫大地,乘風飛翔,快樂得像神仙似的。
突然,雲彩裂開,他從雲端掉了下去,小傢伙拼命大叫救命,不停掙扎,等他睜開眼睛,總算弄明白了。
原來是家丁把他從被窩裡提出來,提到了老爹的書房,然後重重扔在了羅漢牀上!
葉曦感覺到了一股強烈的窒息感,老爹臉沉鐵青,犀利的眼睛,鎖定了他,小傢伙覺得自己就像是可憐的小白兔,被大灰狼盯上了!
“爹!你別嚇唬我,我沒做錯什麼吧?”
葉華瞧着他,氣得笑了,真是自己兒子,嘴巴夠硬的!
“我是該叫你‘工人之友’,還是叫你‘小榮生’呢?”
壞了,露餡了,葉曦眨巴眨巴眼睛,認真道:“爹,你可以叫我‘七月’的,這是我下個筆名!”
“呸!”
葉華狠狠啐了他一口,“小兔崽子,你還挺驕傲唄?敢承認了?”
葉曦從牀上下來,乖乖站好,不知道的時候,還挺害怕的,老爹既然都知道了,那就只有攤牌了,他反倒不怎麼在乎了。
“爹,我不過是替工人說兩句話而已,你不也擔心工廠刻薄虐待童工嗎?”
“你住嘴!”葉華氣呼呼道:“大人做什麼事情,用不着你摻和……我只想告訴你,盧多遜已經注意到了你的文章,很快就會有人去調查,等查出來是你乾的,就會給你扣上一頂煽動滋事的罪名,甚至會指責你意圖影響北伐大計,到時候天子震怒,是你一個小娃娃能承擔的嗎?”
葉曦瞪大眼睛,驚呼道:“爹,有這麼大的干係啊?”小傢伙似乎真怕了,臉色都變了。
葉華強忍怒火,“你小崽子是我的兒子,是王相公的孫女婿,一舉一動,都有無數人盯着,沒人會把你當成小孩子,你懂麼?”
攤上了一對妖孽父母,葉曦是很早慧的,不過就算再聰明,也還是個小孩子,很難思慮周全,他的小臉慘白,一顆心撲通撲通的跳!
“爹,這事不怪我,是,是師父安排的!”小傢伙幾乎哭了。
“師父?戚同文?”
“沒錯!”葉曦只能出賣了老師,道:“爹,你不是讓學生去工廠當學徒嗎?戚先生就安排了一些人隨着學生進入工廠,去實際考察,看看工人的生活狀況,尤其是學徒工的情況。他說了,南唐的紡織作坊就曾經堪稱悲慘的地獄,大周無論如何,不能重蹈覆轍!”
葉華眉頭緊皺,板着臉道:“真是戚同文讓你做的?”
“千真萬確,我怎麼敢騙老爹!”
“哼,你小子在我這半點信用都沒有!”
葉曦被嚇得吐舌頭。
葉華站起身,揹着手來回踱步,其實這事情沒有那麼可怕。只是他擔心兒子胡來,早晚會惹出大禍,想要教訓他一下。
沒想到居然是戚同文安排的,這就有趣了。
老戚接受了葉華的觀點,學問來自腳板,不來自書本……學堂要求學生考察各行各業,走訪城市農村,十分正常。
關心童工,也沒什麼奇怪。
只不過像葉曦這樣,公然畫漫畫寫文章,還跑去發表,這就該打屁股了。
“你小子到底清楚不清楚,你會惹出多大的麻煩?”
葉曦扁扁嘴,可委屈了,“爹,我琢磨着不過是說了點真話而已,再說了,我已經告訴太子哥哥和王相公,我就是沒跟你說,孩兒錯誤,請父親責罰!”
“等等!”
葉華立刻打斷了兒子,“你說太子和王相公知道你幹什麼?他們還默許了?”
“嗯!”
葉曦急忙摸了摸身上,發現忘了帶東西,急忙道:“我去取!”
“嗯!”
不一會兒,葉曦撒腿跑回來,將一個小本子交給了葉華。
接在手裡,展開瞧了瞧,葉華眼前一亮,兒子還挺用心的。
他記錄了很多東西,除了閒暇時候,工匠講的故事之外,還包括工時,製作一個零件的時間,花費的材料,市場的價格,鉅細靡遺……才十幾天的功夫,就寫了厚厚一本。
“這都是寫的?”
“嗯,都是我問過的,剩下是我仔細觀察的,太子哥哥還誇我寫得好呢!”
葉華又翻看了一遍,突然眼前一亮。
“哦!”
他恍然大悟,別看這只是個小冊子,但能解讀出來的東西可是不少……以戚同文,王樸,郭宗訓的智商,絕對能看得出來。
兒子還挺能幹的,可越是這樣,就越要打!
“你小子爲什麼不先交給爲父?”
葉曦撓了撓頭,惶恐道:“我怕!你跟娘都那麼兇,再說了,我想做出些事情,讓老爹知道,我可不是紈絝子弟,也讓你老人家高興!”
“哼!我不被氣死就行了!”葉華怒衝衝點着兒子的腦殼,“你給我聽着,無論如何,你都是我兒子,都是葉家的人,多大的事情,都要我們一起扛!哪能瞞着我?”
葉曦瞪圓了眼睛,小傢伙突然手舞足蹈起來,“一起扛?爹,你說我們一起扛!太好了,我終於長大了!”
小傢伙興忘乎所以,抓起葉華的胳膊,“走,喝酒去!”
葉華一把推開了他的手,“喝什麼酒?小孩子不許貪杯!”
葉曦的臉又垮下來了,“爹,你忘了,當年商王長大了,你就跟他喝酒來的,爲什麼我不行?你是不是沒把我當成大人?那咱們父子怎麼同甘苦,共患難?”
好個義正詞嚴的葉大少爺,弄得好像葉華犯錯了一樣!
“小兔崽子,這次是你惹禍,你還理直氣壯了?葉華抓着兒子的胳膊,就想揍他,突然葉曦痛叫了出來,額頭都冒了冷汗。
還沒打你,就會演戲了?
葉華猛地扯開衣襟,露出白淨淨的小胳膊,就在上臂處,有一片醒目的紅色,跟白淨的皮膚格格不入。
“這是——燙傷?”葉華關切道:“在工廠裡燙傷的?”
小傢伙急忙把胳膊藏起來,笑嘻嘻道:“沒事的,一點小傷,男子漢流血不流淚的,我還要跟着老爹一起撐起葉家門戶呢!”
忘情之下,小傢伙舉起胳膊,牽動了受傷的地方,疼得他又是一陣皺眉頭。
“唉!”
葉華嘆口氣,“既然你吃了苦頭,爲父就不罰了……不過下不爲例!這個小本子也歸我了。”
葉華拿起了小本本,反覆看了看,自信道:“該我去找盧多遜談談了!”
葉曦眼珠轉了轉,突然衝到老爹身後,“爹,區區盧多遜而已,不用父親出手,孩兒就能把他擺平!”
“吹牛!”
葉華冷哼道:“他可是陛下調回京城,委以重任的大臣,你個小孩子家,有什麼辦法對付他?”
葉曦不服氣了,“爹,他不是要找我嗎?就讓他來找好了!他把我抓進去,我就在牢裡待着,等着他把我送出來,爹,你說怎麼樣?”
“這倒是個辦法……你不怕?”
“我都是老爹承認的男子漢了,有什麼好怕的!”小傢伙把胸膛挺得高高的。
葉華終於笑了,他轉身從書桌旁邊,拿出一瓶陳年老酒,又拿出兩個杯子。
“來,陪你喝一杯!”
葉曦眉開眼笑,終於得到了老爹的承認,他連忙把一杯酒豪邁地倒進了嘴裡……一瞬間,小傢伙的臉由白變紅,脖子的青筋突起,跟腦袋一般粗了。
又忍了三秒鐘……眼淚都出來了。
不過他還是很硬氣,用盡全身的勁兒,把酒嚥下去,然後舉起空杯子晃了晃,眼睛迷離道:“咋樣,夠,夠漢紙不?”
……
又轉過一天,葉曦拿着一份倡導最低工錢的文章,去報社發表,等他剛走進去,跟主筆談了沒兩句,從前後兩個門,就衝進來好幾個彪形大漢,手裡都拿着鐵尺鐵索,武裝到了牙齒。
可他們看到了葉曦,頓時泄氣了,這就是個孩子啊!
別是弄錯了吧?
就在這時候,從後面走進來一個書吏模樣的人,他幾步到了葉曦的面前,抓起了他的文稿,看了看署名,“七月!”
“小子,你挺賊啊,又換了筆名!你當我們就不知道了嗎?
葉曦嚇得臉色慘白,連忙道:“我,我沒換筆名,我就叫七月,你們要抓小榮生,跟我沒關係的!”
葉曦扭頭要走,書吏呲着牙怪笑道:“小子,你昏了頭了!老子幾時說要抓小榮生?你這是不打自招!來人,把他給我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