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藥丸金燦燦,黃澄澄,在手心裡不停地轉,好像個小金豆子似的,當真不是凡品!
葉華接在手裡,微微咬牙,猛地扔在地上,用腳踏成齏粉!
天子御賜之物,當着天子的面,就給踏碎了,絕對堪稱壯舉,古往今來,也沒誰敢這麼放肆。葉華就幹了,而且還乾的理直氣壯!
“陛下,醫者早就說過,是藥三分毒。誠有靈藥,爲何自古以來,不見一人長生不老?由此可見,舉凡以神藥,靈藥,包治百病爲幌子,皆是心術不正之徒。陛下的御馬被奸人暗算,聖人更應該小心謹慎纔是!”
話說得很硬,柴榮非但沒生氣,反而大笑起來。
他像變戲法一樣,從袖子裡又拿出一個小盒子,送到了葉華的近前,“你再看看這個。”
葉華展開之後,裡面的藥丸跟這個幾乎一模一樣,只不過顏色卻是紅的……紅豔豔的,竟像是一粒粒的櫻桃……
“陛下,這也是有人進獻的神藥?”
柴榮道:“的確是有人進獻,只不過獻藥的人已經死了!”
死了!
葉華眉頭緊皺,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莫非是王相公獻的?”
柴榮微微頷首,“葉卿果然消息靈通,這是王溥在前些時候,送給朕的藥,他說自己服用之後,身強體健,徹夜處理公務,只要服用一粒,就不知疲倦。他還說,有此藥在,能再給朕效力二十年!”
柴榮輕哼了一聲,“可惜的是,獻藥之後,兩個月他就去世了!”
說到這裡,柴榮的臉色都變成了可怕的紫青色,呼吸越發急促。
“陛下,臣以爲王相公並無陷害陛下之意,他,他也是受害者!”
“那是自然!”柴榮氣哼哼道:“他把一條命都搭進去了,朕怎麼會懷疑他!只是朕生氣,有人還敢用這一類的東西陷害朕!當朕是傻子不成?”
秦始皇,漢武帝,唐太宗,唐憲宗……全都堪稱英明睿智的雄主,可是到了晚年,全都沉溺丹藥,求長生不老,求延年益壽。願望沒有實現,反而弄得天下大亂,還損害了自身的健康。
柴榮這些年跟葉華接觸久了,也有了一些科學素養,是斷然不會相信所謂神藥的。他拿出來,也不過是跟葉華開個玩笑。
葉華的強硬反對讓柴榮很欣慰,這小子雖然不講君臣之禮,但那非關切,更像是朋友之誼,這也是柴榮最喜歡的。
心情高興,柴榮居然從牀上下來,在地上走了起來,龍行虎步,絲毫看不出受傷,他又揮了揮胳膊,力量十足,虎虎生風,哪裡有半點受傷的樣子!
敢情這傢伙是裝得!
柴榮回頭,衝着葉華一笑,“怎麼樣,吃驚不?”
葉華眼珠微微轉了轉,就笑道:“果然如此,以陛下的身手,就算是馬兒吃了再多的藥,也沒法把陛下甩下去,陛下當真是好厲害!”
柴榮朗聲大笑,笑過之後,柴榮的臉色又凝重起來,顯得很是憂慮。
他讓葉華坐在對面,君臣面對着面,柴榮低聲道:“朕自登基以來,北征河東,南平江南,西進西域……屈指算起來,有大半的時間,都在京外。朕以國事託付諸臣,可每逢朕回京,朝中都不太平。先是官吏貪墨橫行,接着宮廷內亂,現在呢,更加愈演愈烈,連圖讖之說都出來了。朕坐在這張龍椅上,連睡覺都要睜着一隻眼睛,要說起來,能跟朕推心置腹的,唯有你葉華一人而已!”
柴榮深深吸口氣,“葉華,你給我說實話,爲什麼有些人總想着跟朕作對?朕勵精圖治,並無半點倦怠,開疆拓土,橫掃四方,使我大周疆域萬里,難道朕做得還不夠好嗎?”
面對質問,葉華苦笑了幾聲,“聖人垂問,臣只能說一句民間的俗語。”
“什麼?”
“不癡不聾,不做當家翁!”
柴榮愣了半晌,突然伸手,狠狠捶了葉華一拳頭,“你小子總算沒有跟朕耍滑頭!”柴榮感嘆道:“沒錯,朕做得越多,在那些人看來,就錯得越多……朕要是什麼都不管,老老實實在宮裡當一個擺設,他們就該說聖天子垂拱而治了!”
“不過他們想錯了!”
柴榮惡狠狠道:“朕要大周千秋萬代,江山永固,就不能當傻瓜糊塗蛋!”
葉華一直在想,柴榮更像哪一位皇帝,有許多人拿他跟唐太宗相比,誠然,兩個人有許多相同之處。
但柴榮卻要比太宗更加強硬,唐太宗面對士族的時候,還知道迂迴婉轉,而柴榮卻從不妥協,將領有錯,悉數斬之,僧侶斂財,大舉滅佛,藩鎮割據,就強力收權,北漢打來,督軍親征,契丹威脅,正面硬抗……
葉華也不太理解柴榮性格形成的原因,或許是早年經商,斤是斤兩是兩,凡事都比較執着吧!
這樣的風格做派對他來說,是好,也是壞,好處是大周短時間國力提升,煥然一新,壞處就是處處爭鋒,弄得自己疲憊不堪,以至於英年早逝。
由於葉華的出現,替柴榮分擔了許多,那些捱罵的事情,都讓葉華給做了,柴榮比起歷史上,執政的時間大大延長。但是他的作風卻絲毫沒有改變,相反,更加強硬了。
“葉華,你配合朕演一齣戲,我要好好瞧瞧,到底是誰,想要跟朕作對!”
……
攤上一個精明的葉華,算是一些人倒黴,又加上了個更精明的天子,關鍵還是兩個人一條心,真要替一些人默哀了!
葉華從宮裡回到內閣值房,還不到一個時辰,宮裡就下來了旨意,免去張永德禁軍都點檢一職,閉門修養。
王樸看到了這道旨意,臉上露出了笑容,給葉華豎起一個大拇指。
“如此處置,已經算是網開一面了,侯爺周旋之功,保命之德,張駙馬算是平安無事了。”
葉華搖頭嘆道:“平安未必,無事倒是真的!只是驟然罷免他的都點檢,又該用何人代替?還有,陛下說過,要在近期校閱三軍,若是取消了,怕影響軍心啊!”
王樸若有所思,“老夫去見陛下,看看校閱能不能押後,推遲些日子……軍中就請侯爺和兵部談一談,再讓將領們出面,安撫一下。”
葉華點頭,“我會去安排的。”
王樸進宮,哪知道柴榮態度堅決,根本不容改變……校閱一定要去,就算腿腳受傷,朕也要去,金口玉言,若是做不到,豈不是讓士兵心寒?
“陛下,老臣以爲,還是龍體爲重,將士們會體諒……”
“不要說了!”
柴榮固執道:“朕不會讓將士失望,至於小小的傷患,朕會讓太醫處理……更何況現在有人給朕進獻了靈藥,到了校閱的日子,朕一定龍體康泰,王相公,你就不用擔心了!”
王樸被打發出來,他的擔心更加強烈!
腿傷還沒有康復,若是再染上吃藥的毛病,進而寵信方士,那可就壞了!
歷代盛極而衰,無不是如此,多少精明的天子,都壞在丹藥方士上面……王樸很想好好勸勸柴榮,奈何找不到好機會,他苦思冥想,找不出對策,愁得頭髮都白了。
而就在這個關頭,趙普進入了葉華的值房。
“侯爺,下官前來拜見!”他深深一躬。
葉華笑着讓趙普坐下,“你現在是天官了,按理說是百官之首,內閣這些人可都在你的後面纔是。”
趙普連連擺手,誠惶誠恐道:“下官能有今天,全賴侯爺提攜,無論是在三司任上,還是在河北重新挖掘河道,緩解水患,全都是侯爺鼎力支持,若是沒有侯爺,下官早就被人吃得骨頭都不剩哩!”
葉華笑道:“不用謙虛,你是幹才,朝野上下,人盡皆知……對了,黃河治理如何了?”
趙普道:“正要跟侯爺說這事,挖掘新河道,已經有好幾年了,幸不辱命,在去年的時候,已經將黃河水引入北流……從開封以下,州城府縣,千萬畝良田,都不用再受河水威脅……在開封以上的河段,加固河堤,足以抵擋百年一遇的大洪水,可以說固若金湯。”
葉華很滿意,連連點頭,“爲官一任,造福一方。黃河水患,千百年如是。能在你的手上解決,他年寫史冊的時候,可是濃墨重彩的一筆啊!”
“侯爺謬讚!”
趙普在葉華面前,畢恭畢敬,絲毫沒有半點得意之色。
兩個人又聊了幾句,趙普才道:“侯爺,張駙馬的事情……要如何處置?他,可是一員虎將,又是先帝的女婿,僅僅是一些流言蜚語……恐,恐怕難以讓人服氣啊!”
趙普提到了張永德,葉華微微愣了一下,隨即笑道:“都點檢本就不是常設官,張駙馬解職歸家,誰還敢揪住不放?未免也太不把我放在眼裡,對了,你不也當過兵部尚書,難道還不能庇護有功大將?”
趙普忙道:“這是自然,下官早就看那些嚼舌頭根子的人不舒服了,等到吏部考評的時候,我一定要狠狠處置他們!給這幫人點顏色瞧瞧!”
“那就好!”葉華笑道:“還有別的事情?”
趙普想了又想,才湊到葉華近前,壓低聲音道:“侯爺,那塊石碑是從長安挖出來的,前些時候,盧多遜被趕出了京城,跑去負責移民修路,他就在長安,此事他或許會知道吧?”
說完這話,趙普就立刻躬身告辭,出離了值房。
聰明人不用多說,盧多遜完全是柴榮提拔的新人,張永德是先帝的駙馬,一文一武……以圖讖作爲手段,污衊張永德,怎麼看都是盧多遜的手段。
以葉華的精明,應該看得出來,只要葉華出手,廢了盧多遜,他也就落入漩渦,捲入黨爭,想要脫身就沒有那麼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