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兒,你的母后犯了大錯,讓父皇很生氣,你如何敢去祭奠她?”柴榮聲音冰冷,面沉似水。郭宗訓的肩頭顫抖,小腦袋深埋,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道:“終究是母親啊!”
柴榮氣得一甩袖子,轉身就走,臨走的時候,還含混地罵了幾句,郭宗訓只是低着頭,不敢反駁。
等到柴榮離開,郭宗訓才緩緩擡起頭,眼睛裡居然全是笑。
父皇罵了他,但是卻沒有拒絕他的請求,也就是說,他能給母親過生日了。
郭宗訓想起來幾年前的時候,他跟着葉華一起,學做過麥芽糖,他很想給母后也做一些,但是時間太緊了,怕是做不出來,這可怎麼辦?
郭幸哥拉着太子去了後面的一處花房,郭幸哥找了一個尖底兒的木桶,在桶底兒鑿一個小孔,然後又取出一罐黑乎乎的東西,彷彿砂礫一般。
“這是嶺南產的糖膏,是用甘蔗汁熬出來的。”說着,郭幸哥把糖膏搗成砂狀,倒進了桶裡,然後取來了一桶黃泥水。
“用這個澆糖膏,記着要均勻緩慢。”
郭宗訓不知道小叔什麼意思,但還是老老實實照做。他把黃泥水淋在糖膏上,漸漸地,從桶底兒流出黑色的渣滓,而上面的糖膏褪去了顏色,變得白淨起來。
郭宗訓瞪大眼睛,簡直不敢相信如此神奇的變化!
一共用了三桶黃泥水,郭宗訓得到了大半桶潔白如雪的霜糖!
他小心翼翼用手指沾着,嚐了一點,甜到了心裡。
“真好!”
郭宗訓興奮大呼,“母后會喜歡的!”
他仰起頭對郭幸哥道:“小叔,你真厲害!”
郭幸哥撓了撓頭,“這是大周學堂教材裡寫到的方法。”
郭宗訓頓時低下了頭,都怪自己沒有好好讀書,連書本上的東西都不知道,若非自己頑劣,母后也不會那麼憂心,就不會犯錯,也就……郭幸哥發現太子情緒低落,便提議道:“殿下,要不要做點東西?”
“什麼東西?”
“冰糖葫蘆!”
郭幸哥說完,也有點傻了,現在山楂還沒有成熟,如何能做!不過他也有急智,郭幸哥帶着太子,找來了時令水果,有葡萄,有梨子,還有香瓜。
清洗,切塊,用竹籤串起來備用。
然後就是熬糖。
這也是個技術活兒,溫度高了,糖汁就會苦了,溫度不夠,又粘不好……郭幸哥在試驗了三次之後,終於熬出了合用的糖汁。
把糖汁倒在一個托盤裡,拿串好的水果串滾一下,放在旁邊晾涼,傳說中的冰糖葫蘆就做好了。
郭宗訓喜笑顏開,迫不及待拿起一串,嚐了一下,焦糖加上水果,別有一番滋味,母后一定會喜歡的!
“小叔,你也吃!”
郭宗訓分配着勞動成果,他端起一盤,大約有十串,對郭幸哥道:“小叔,你說送給葉曦和葉沚怎麼樣?他們會不會嫌棄?”
郭幸哥笑了,“有的吃就不錯了,哪裡輪得着他們倆嫌棄!”
說完,郭幸哥主動端着托盤,去給葉大和葉二送去了。
兩個小傢伙過完了四歲生日,等到秋天就要正式入學,跟着戚同文讀書了,現在兩個小傢伙必須每天練字,提着毛筆,從筆畫練起,這是個非常痛苦的過程。
很難想象,兩個一貫跳脫的小東西,居然能忍得住。
不過他們的忍耐力再好,也擋不住甜食的誘惑,喜滋滋吃了起來,等到吃了一半,葉大才突然拍了一下妹妹。
“遭了,忘了給爹孃送去了?”
葉二認真想了想,“沒事的。”
“怎麼會沒事,你忘了先生講的孔融讓梨嗎?”
葉二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道:“孔融讓過幾次梨?”
“好像只有一次!”
“那就行了,等下次的時候,再給爹媽送去,我們還是好孩子啊!”
倆小東西又埋頭吃了起來。
郭宗訓看了看郭幸哥,簡直忍不住大笑,真不愧是葉華的崽子,太有趣了!
轉過天的時候,東方剛剛出現了一絲魚肚白,郭宗訓就帶着自己親手做的冰糖葫蘆,跑去母后的陵前祭奠。
符皇后的陵墓很簡陋,也沒什麼人過來,一堆土,一塊寥寥幾語的墓碑,光看外表,就是普通的富家大戶而已。
郭宗訓跪在墳前,給母后磕了頭,然後衝着土堆,抱着雙腿,蜷縮成一團,跟母親道:“娘,兒去了金殿,我親眼看到,御史中丞趙上交被父皇罷免了,他是言官,只知道罵人,父皇很生氣,說他還不如孩兒哩!”
郭宗訓笑得很燦爛,“孩兒想明白了一個道理,孩兒好想和娘說……趙上交不稱職,丟了官,孩兒以前頑劣,是不是也不夠當太子?母后非要逼着父皇,設立東宮六率,父皇不聽母后的,可見母后說話也不管用……”
郭宗訓喃喃自語,小東西想通了一件許多成年人一輩子都未必能想通的事情,永遠不能不自量力,必須知道自己的能力所在!
葉華清楚皇家的水深,他沒有摻和奪嫡。
郭幸哥知道自己身份尷尬,從來沒有非分之想。
符皇后依仗身份,想要逼迫皇帝低頭,甚至想要爲頑劣的太子,爭取無法駕馭的力量,一旦東宮六率建立起來,太子又沒有本事掌握,父子相殘的悲劇,就不會遠了……
有多大腳,穿多大鞋……先給自己定個小目標,爭取在學業上,超過小叔!只要什麼都比小叔優秀,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郭宗訓的小臉上漸漸浮現了燦爛的笑容,他扭頭從陵墓出來,鑽進了馬車,趕快去學堂報道,如果遲到了,又要挑水了,他可不想受罰了,做個好學生,從準時上學開始!
郭宗訓很努力趕回學堂,可他還是遲到了,只不過今天戚同文沒有責備他,而是把郭宗訓叫到了身邊。
“殿下,一會兒隨着師父去西門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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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禮?”郭宗訓不解,“有什麼事情好看的?”
“大事!”
戚同文沒有多說,他只帶着郭宗訓,上了學堂的破牛車,自從調查之後,戚同文就不再賣菜了,他把菜地面積削減了七成,留下的菜地只是滿足學生的需要就行了。
他賣菜是爲了鍛鍊學生的能力,可不是想搶菜農的飯碗。
要鍛鍊學生,還有很多辦法,這不,戚同文就把空地拿出來,讓郭幸哥把他的研究搬過來……讓學生們發揮聰明才智,去做各種有用的東西,當下他們需要做的就是既平穩,運量又大的四輪馬車。
對於菜農來說,一萬本論語,也頂不上一駕馬車來得實惠!
老先生在調整他的教學,作爲一個上了年紀的人,能如此靈活,實屬罕見。
“殿下,以往爲師都讓你和其他同學一樣,今天爲師卻要給你單獨上一堂課,一堂別人都不用上的課!”
說話之間,他們到了西門外,此時這裡已經聚集了無數的人,大家都翹首以盼,伸長了脖子,鄰近中午時分,從西邊的官道塵土蕩起,押解蜀國君主孟昶的德勝之師回朝了。
韓通志得意滿,跟在他身邊的副將王全斌、唐牛等人,全都喜笑顏開,這一次雖然比不上收復幽州,平滅北漢,席捲江南來得風光,但是他們卻是當之無愧的主角,接受百姓歡呼稱讚,鮮花鋪地,鼓樂喧天,每個人都暈乎乎的……
當將領們通過之後,隨之而來的就是一車一車的財物……一、二、三、四,許多人一邊看着,一邊跟着數。
漸漸的都眼花繚亂了,這是多少東西啊?
大傢伙目瞪口呆,就連人羣當中的郭宗訓都瞪大眼睛,光是裝蜀錦的馬車,就不下幾百駕之多。
戚同文默默看着,他用鼻子哼了一聲。
五代十國之中,有兩個蜀國,被稱爲前蜀和後蜀,前蜀是李存勖滅的,後蜀如今被大周滅了。
後蜀立國大約四十幾年,在這段時間裡,巴蜀基本上太平無事,富庶的天府之國,養肥了蜀主孟昶。
他在宮中聚斂的財富,不計其數,光是蜀錦,就裝了幾百車之多。
孟昶的生活有多奢華,不需要多說,僅僅舉一個例子,這次韓通帶回來的戰利品之中,有一個尿壺……
有人要問了,韓通腦子是不是抽了,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帶回來一個尿壺幹什麼?再寶貝,不還是裝尿的嗎!
還真別怪韓通,他實在是捨不得摔了。
這個尿壺,居然是用了七種珍寶,鑲嵌而成,五光十色,精美絕倫……尿壺如此,其他的用具,就更不用說了。
韓通挑選其中的精品,都給柴榮送進了京城!
上千馬車,載着無數戰利品,從面前經過,郭宗訓從駭然到麻木,如此奢靡,不亡還有天理嗎?
就在所有馬車過去之後,還有一駕特製的馬車,上面坐着蜀主孟昶最寶貝的東西……王后花蕊夫人!
一個女人,就是一朵鮮花,以花蕊爲號,自然是女人中的女人,國色天香,傾國傾城……事實也的確如此,當花蕊夫人從馬車上下來,跟蜀主孟昶一起跪迎聖旨的時候,所有人都傻了……香風鼓舞,明豔動人,這世上竟有如此的女子,當真是仙人也!
戚同文眯縫起眼睛,看了半晌,突然道:“殿下,你覺得此女子如何?”
郭宗訓沉吟了半晌,突然幽幽道:“我想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