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華來到了宋齊丘的家中,老東西還在病着……期初他是裝病,可後來他真病了,還病得不輕。
大周不把他們當回事,馮延己派人去聯絡李弘冀,就算李弘冀能打贏,還會不會饒了他們?而且大周即便戰敗了,會不會捲土重來……畢竟大周完全了均田,根基深厚,就像當年漢高祖一樣,不管敗得多慘,都能快速整頓人馬,捲土重來。
至於李弘冀,他的處境比項羽還慘,連忠心耿耿的子弟兵都沒有,更何況論起打仗的本事,他只是在南方算出衆而已,放到北方,根本不值一提,比他厲害的人多了!
反反覆覆,不能南北都不能容忍!
他宋齊丘精明瞭一輩子,居然自己走上了絕路!
七十三啊七十三!
“今年是老夫的坎兒啊!”
宋齊丘越想越憋屈,原來假裝吐血,現在還真受不了了,咳嗽越來越嚴重,痰中帶着血絲,一條老命,先沒了一半!
“宋相公,你還有這個嗎?”
葉華衝着宋齊丘晃了晃手中的象牙牌,宋齊丘勉強靠着牀頭坐着,心裡撲通撲通亂跳,老臉變得通紅,又咳嗽起來。
好半天,他才恢復過來,低聲答道:“自然是在,侯爺可是要看?”
“不必!”
葉華笑道:“這個象牙牌能保你一家人的性命,要好好收着!”葉華晃了晃手裡的一面,“這是馮延己的,我剛剛收回來,你知道爲什麼嗎?”
一瞬間,宋齊丘的臉色就變得慘白,沒有半分人色。
“侯爺,老夫,老夫病勢沉重,死在旦夕,委實不知……還請侯爺贖罪,贖罪啊!”宋齊丘嚇得就要跪下磕頭,他能不怕嗎?
區區象牙牌而已,就算是免死金牌,丹書鐵券也沒用啊!人家給你的,自然能收回,要殺你,還用得着找藉口嗎?
宋齊丘一把年紀,總算是活明白過來,他嚇得冷汗溼透衣衫,哆嗦成了一團。
葉華俯視着他,眼中滿是不屑之色,這樣的無恥老賊,着實不能便宜了他。要是宋齊丘都能榮華富貴,安然到老,這世上還有正義天理嗎?
葉華想到這裡,笑呵呵把宋齊丘攙扶起來,讓他坐好。
“宋相公,象牙牌能保命,可也有一樣罪不能免,你知道嗎?”
“知,知道!”宋齊丘慌張道:“是謀反?”
“沒錯。”葉華道:“馮延己表面上投降大周,卻暗中派人,前往揚州,要跟僞帝李弘冀勾結,結果卻被大周的繡衣使者捉拿,證據確鑿,我已經讓人把他收押了。”
葉華道:“宋相公,馮延己反覆無常,朝三暮四,這樣的人,你覺得該如何處置?”
還能怎麼處置?
宋齊丘顫抖道:“他咎由自取,一切憑侯爺裁決!”
葉華笑道:“我會把他交給有司衙門的。”葉華又道:“宋相公,馮延己不止勾結李弘冀,還反對均田,不願意將手裡的土地交出來,如此公然對抗國法,實在是死有餘辜,就算滅三族,都便宜了他!”
我的老天啊!
這是多大的恨!
宋齊丘咳嗽越來越嚴重,急忙用手帕捂住嘴巴,一絲暗紅的血色,迅速浸透了手帕。
“宋相公,你怎麼看待均田,以爲我大周做得如何?”
“當然是好,太好了。”宋齊丘強打着精神,“聖明天子,英明睿智,均田之策,有益萬民,天下心悅誠服,老朽五體投地。”
“好!”
葉華大笑,“既然如此,你願不願意給江南的士人,做個表率?”
宋齊丘越發驚恐,他下意識擡頭,正好撞上了葉華似笑非笑的眼睛,縱然老眼昏花,宋齊丘也明白其中的含義。
就看你老東西上不上道了?
不聽話,分分鐘,就讓你跟馮延己作伴!
好狠的葉華!
宋齊丘算是知道了,相比起大周君臣,李弘冀的那點狠,完全是毛毛雨,不值一提!
“老夫,願,願意交出田地!”說這話的時候,宋齊丘覺得心肝都被掏走了。
“哈哈哈,我就知道,宋相公會通情達理的。對了,宋相公今年高壽了?”
“七,七十三了!”
葉華微微點頭,“大夫七十致仕,宋相公,恭喜你,可以頤養天年了!不過除了田產之外,房產啊,牲畜啊,店鋪啊……這些身外之物也都拿出來,救濟流民吧!老百姓太苦了,宋相公要體察民情纔對!”
“是!”
宋齊丘簡直要哭出來,“老夫會,會交出全部家產,去,去功德寺,唸經祈福,消除一身罪孽!”
相比馮延己,宋齊丘還算光棍。
葉華笑道:“很好,不過不要去功德寺了,我大周不喜釋教……勞民傷財,耗費國帑的佛寺都該拆了,出家人也不能逃過田賦徭役。宋相公,你要是有心修行,就準備三間草廬,自種自吃,豈不逍遙自在!”
葉華說完,起身離開。
至於宋齊丘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聲,噴出鮮血,撲倒在地上……完了,什麼都沒有了,或許就應該背城一戰,哪怕拼了老命,也比現在要好啊!
這是宋齊丘最後的念頭,老東西吐血之後,又得了風中,半身癱瘓,動彈不得。他沒有兒子,只剩下一個侄子,見他失了勢,毫不猶豫跑了。家丁僕人也幾乎都沒了,只剩下兩個老僕,拖着他,到了城外的草廬度日。
沒過一個月,朝廷分田,兩個老僕連夜回了老家,宋齊丘只剩下一個人,又沒有吃的,唯有用半邊身體在滿是泥土的地上爬,往嘴裡塞草根充飢,渴了就喝點河溝的髒水……半個月後,他在痛苦中抽搐死去。
所謂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剛剛掌控江南,就以如此霹靂手段,處理了南唐的兩位重臣,是很犯忌諱的。搞不好會人心盡失,反叛遍地,那些已經投降的人,重新反叛,烽火連綿,沒完沒了。
葉華應對的辦法就是儘快釋放利益,這邊查抄士人家產,那邊就給士兵分田。
除了他們之外,葉華還下令,將城中流民,按照原籍,登記造冊,分批送回家鄉,授予土地。
至於暫時沒法回去的,葉華也給他們安排了工作。
整修城牆,鋪平道路,尤其是衛生,這是葉華最關心的一點。
百萬人口的大都市,又經歷戰亂,沒有好的衛生條件,分分鐘就演變成一場瘟疫,誰也受不了!
葉華下令,讓所有勞動力,清除滿世界的棚子,把垃圾運到城外掩埋,疏通水渠,用石灰消毒,用清水沖洗,發現了屍體,不管是人的,還是動物的,立刻深埋。
凡是參與勞動的人,每天兩頓粥。
晚上住在外面的軍營,讓驃騎衛的士兵,給這些人宣講大周的法令,教給他們衛生常識,甚至給大家講一些致富經,耕種買賣,還有人教給他們識字,算術,以後賣糧食,就不會吃虧了……
時間緊迫,流民們未必能學會這麼多東西,但是他們能清楚感受到,大周和大唐,真的不一樣。
都說改朝換代,跟普通老百姓沒什麼關係。
現在看來,是真的錯了,大周是真心爲了百姓好,把他們當成了人看待!
每一隊離開軍營,奔赴家鄉的流民,都抹着眼淚,依依不捨。更多的人,跪在地上,用力磕頭,從今往後,他們又活了!
從軍營出來,陳喬正好撞見了徐鉉,兩個人都在負責清丈田畝,安頓流民回家的事情。由於教員嚴重缺乏,他們倆也不得不親自上陣,一個宰相,一個翰林學士,都是給皇帝講課的人,現在居然要給一羣卑賤的泥腿子上課,也只有大周能幹出這種有辱斯文的事情來!
陳喬幾次上課下來,那叫一個翻天覆地啊!
他感慨道:“徐學士,剛剛有個老漢,給我磕頭!他,他跟我說,五十歲了,第一次學會了寫名字,他永遠都感謝我!”
“那個眼神我怕是這輩子都忘不了,那麼明亮,那麼喜悅,就跟一個孩子,得到了想要的糖塊似的!從心裡往外,那麼高興。”陳喬道:“我敢說,從今往後,這個老漢都會忠於大周,不只是他,就連他的子孫後代,都會忠心耿耿!”
徐鉉深深吸口氣,“一個名字,就換了一個人的忠心,這買賣多划算!可,可爲什麼,我們就做不到?”
兩個亡國之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懊惱沮喪,要說落得亡國的下場,也不能全怪李弘冀,他們這些臣子,也實在是太不爭氣了。
早在幾年前,葉華就能教自己手上的士兵,讀書識字,忠誠和戰力,是一點點培養出來的,不是憑空蹦出來的。
大周能有今天的威勢,也是厚積薄發的結果。
南唐沒吃這個苦,沒有下這份功夫,光靠一個皇帝在臺上蹦,難道還不該亡國嗎?
這倆人是感慨萬千,他們回到金陵,正想去找葉華,突然得到了消息,說是武平節度使周行逢派遣使者來到了金陵,要納土歸順。
“我的老天,要是連荊楚都歸順了,大週一舉蕩平三國,真是威勢滔天啊!”
他剛發出讚歎,韓熙載就從後面急匆匆趕來,臉上滿帶着笑意。
“不只是三國,是四國!”
“四國?”
韓熙載點頭,“沒錯南漢剛剛派遣使者,前來請降,要把嶺南之地,也交給大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