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了兒子回來,老魏的心頭顫了一下,都三年了,當初被逼着去燕雲,孩子還那麼小,真不知道是怎麼熬過來的!
誰也不是鐵石心腸,老魏情不自禁,加快了腳步,直接來到了大廳,見沒有兒子的蹤影,他又直衝後院,終於見到了兒子。
魏鹹美又瘦又高,小臉蛋黑黑的,見到老爹進來,他連忙施禮,恭恭敬敬道:“孩兒拜見父親大人!”
在兒子伏身磕頭的那一剎那,老魏的眼圈是紅的。
他偷偷扭過頭,擦了擦眼淚,才連忙伸手,把兒子拉起來。
夫人李氏的眼中帶淚,她欣喜道:“你們爺倆好好聊聊,我親自下廚,做幾個菜!”
老魏點頭,囑咐道:“記得把我藏得那罈子老酒拿出來。”
李氏答應,邁着歡快的步伐下去了。
魏鹹美卻記得父親說過,那罈子酒是等他成親的時候,纔拿出來喝,提前拿出來,合適嗎?
老魏欣然一笑,“酒嗎,就是拿來喝的,等你成親的時候,把給你二弟準備的那罈子挖出來就是了!”
魏鹹美忍不住咧了咧嘴,老爹還真是會通融!
他沒什麼話說,只能含笑答應。
父子倆對坐,足足有一盞茶的功夫,他們都有一肚子的話,可是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魏鹹美離家的時候,才十三歲多,是個青澀的少年,現在回來,個子高了一頭,臉上曬得黑黑的,乍看有二十來歲,嘴脣邊都涌起了一圈黑色的絨毛,不再是小孩子了。
而魏仁浦呢,雖然變化不大,但是明顯皺紋更多,作爲次相,勞心勞累不說,還要面對複雜的朝局。
郭威駕崩,新君登基,朝堂之上,新人輩出,他這個老浪隨時又被打在沙灘上的危險,壓力之下,如何能不老!
只不過這父子倆都不是願意吐露感情的人,空有想法,卻不知道怎麼傾訴。
最後還是魏仁浦先開口,他問道:“你們這幾年,都幹了什麼?所謂訓導員,讓多少胡人漢化了?”
提到了工作,魏鹹美不自覺挺直了脊背,眼角眉梢,都洋溢着自豪和自信!
“父親,我當時去的時候,上面分給了一百個丁口給我,實際上就是給了一個村子。”
魏仁浦笑道:“治大國如烹小鮮,能治理好一個村子,就能治理好一個縣,一個州!給爲父說說,你是怎麼教化百姓的?”
“父親說的是。”魏鹹美頗有感觸,“我剛到的時候,也不知道要如何着手,後來冠軍侯發下了一本小冊子,上面介紹了一些方法,他說教化百姓,歸根到底,是要解決百姓的當務之急,從最緊迫的事情下手,才能取得百姓信任,有了信任,再去做事情,就容易多了。”
魏仁浦微微點頭,“這話像是葉華的風格,那你是怎麼下手的?”
“孩兒分析了當時的情況,村子裡老少婦孺加起來,有四五百人,可青壯還不到八十,其他人多數被徵調去當民夫,生死不知,很難回來了。”
魏仁浦皺着眉頭道:“剛剛經歷戰亂,人丁損失嚴重,百廢待興,千頭萬緒,一定十分艱難!他們怎麼不給你安排一個好點的村子!葉華那小子是不是成心給你穿小鞋?”
“沒有,沒有!”
魏鹹美連連擺手,“爹,我們同去的幾個人裡,我的情況還算是好的,其他的村子要更慘,有的人都跑光哩!”
老魏總算壓住了怒火,關心道:“嗯,那你就說說,要怎麼着手?”
魏鹹美道:“孩兒是按照冠軍侯的指點,我問了村子裡的情況,好多人家都失去了頂樑柱,沒有了男人,撐不起家業……孩兒想來想去,就去找了李嶽吟,辦了一場相親會,從殺胡隊找來了一百個光棍漢,跟村子裡的婦人湊成一家!”
老魏聽得差點噴了,兒子當時才十三,那麼點的孩子,居然被逼着去撮合別人!葉華啊,你小子真是害人不淺!
老魏突然又想起來了,掃平河東之後,葉華不也是將沙陀的婦人,許配給有功將士,湊成了嶄新的家庭,用來控制河東。
“吾兒,葉華是不是跟你學的?”
魏鹹美不無得意,“也不能這麼說,我只是把做法如實上交了,是李嶽吟交給侯爺的,聽說侯爺非常高興,還給我記了一功!”
說着,他從懷裡掏出了一枚銀製的獎章,喜滋滋放在老魏的面前。
魏仁浦撇着嘴接過來,掂了掂,“這麼點銀子,能頂什麼用?姓葉的太小氣了?”
魏鹹美見老爹不屑,連忙解釋道:“爹,可別小看這枚獎章,這可是代表孩兒的功績,接下來我就管了一個鄉哩!”
“嚯!還給你升官了!”
魏仁浦笑道:“那你又是怎麼管一個鄉的,不會也是辦相親大會吧?”
“那倒沒有!”
魏鹹美道:“我在全鄉走了一遍,發現土地肥沃,水源充足,而且還是一馬平川,如果開發出來,至少有十萬畝良田!”
“那你就招募流民,開墾土地了?”魏仁浦含笑問道。
魏鹹美搖頭,他的臉上還帶着那麼一絲小得意。
果然,老爹只懂得尋常手段,如果只是招募流民,他憑什麼受到嘉獎啊?
“父親,你知道殺胡隊吧?他們的頭領一隻虎跟契丹有着血海深仇,別看光復了幽州,他們還頻頻出塞,掃蕩契丹的草場,大肆殺戮。每一次都要殺成百上千的人,帶着血淋淋的腦袋回來,向朝廷請功。孩兒覺得把人都給殺了,實在是浪費,就跟一隻虎商量,讓他把俘虜交給我。”
魏仁浦沉吟道:“那個一隻虎就那麼聽話?”
“起初他當然不答應,畢竟帶活蹦亂跳的俘虜比帶人頭回來難多了……孩兒想來想去,就去燕雲開發公司,先借了一筆錢,用來購置武器,然後把這些武器租借給一隻虎,然後呢,讓一隻虎用俘虜償還。”
魏鹹美得意洋洋,“殺胡隊不是朝廷正式的人馬,武器還是簡陋了一些,急需上好的利器,我們是一拍即合!半個月之後,我就得到了五百三十名青壯的契丹俘虜。”
“有了人,什麼都好辦了,讓他們去清理荒草,開墾土地,挖掘壕溝……一年下來,孩兒開墾出了七萬畝田,還全都種上了糧食。秋收的時候,孩兒用這些糧食,把欠燕雲開發公司的錢都還上了不說,還剩下六千石剩餘,我又賣給了殺胡隊,充當他們的軍餉,然後從他們手裡換來了更多的俘虜。”
兒子眉飛色舞講着,老魏卻皺起了眉頭。
“不過一鄉之地,你弄那麼多俘虜幹什麼?都用來開墾荒地嗎?”
魏鹹美突然呲着牙,嘿嘿一笑,“爹,你知道,契丹人從小在馬背上,不是每個人都適合耕田……其中有些能老實幹活,還有些怎麼都不聽話,甚至會想盡辦法逃跑,還有人會破壞水渠,甚至襲擊看管的民兵。”
魏仁浦皺着眉頭,“契丹人野性難馴,也是正常的,看起來你也着實不容易!”
魏鹹美伸出胳膊,把袖子擼上去。
就在他的胳膊上,有一道半尺長的疤痕,十分明顯,即便癒合了,還像是一隻蜈蚣,盤踞在上臂。
可見當時受傷之重,一條胳膊都差點廢了!
老魏看得怒不可遏,他忍不住抓着兒子的手臂,露出驚疑的神色!
到底是怎麼回事?
魏鹹美酣然一笑,“是契丹俘虜留下的,他用鍬砍了兒子。”
“好大的狗膽!那個畜生呢?爲父要殺了他!”
魏鹹美笑道:“父親不用生氣,那個人已經被孩兒賣去礦場了,要不了幾年,就會活活累死!”
說到這裡,魏鹹美的臉上,流露出於年紀不相符的陰險狠辣!
“吾兒,你還沒說,弄那麼多俘虜,到底要做什麼?”
魏鹹美道:“孩兒接收俘虜之後,會給他們分門別類,性情溫和的,能老實耕田的,就賣給其他村子。性情暴戾,身體強健的,就送去礦場。有些一技之長的,就送去牧場和作坊……經過孩兒的挑選之後,他們基本上都能各司其職,做得很不錯!每挑選一個人,孩兒就能賺到一貫錢!”
魏鹹美說的老爹目瞪口呆,這時候他娘李氏從外面快步走進來,老夫人的眼睛都瞪圓了!
突然痛心疾首,痛哭道:“我的兒啊,你怎麼成了人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