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衲向佛之心,九死不悔!”老僧突然變得格外堅持,鬍鬚飄揚,好似怒目金剛。
有些人就是如此,打他一個巴掌,他能忍受住,可懷疑他的神明,就會遭到強烈的反擊。老僧用五十年懺悔罪過,用五十年給自己編織了一個夢!
他肩上擔着殺孽,擔着奸邪,有無數的罪孽,這是他前半生命運悲慘的原因所在……唯有潛心修行,改過自新,來生纔有機會,他已經堅持了五十年!
別說葉華,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別想改變他的心思!
“侯爺,盧大人,廟裡的一磚一瓦,具是施捨而來,你們要想拿走,就只管拿去,老衲絕不攔阻。只是請你們二位,能夠好好酌量,阿鼻地獄,無分貴賤!小心永墮幽冥,不得超生!”
言畢,老僧雙手合十,閉目誦經,他很快就平靜下來,有佛法加持,有菩薩呵護,就算再大的苦難,他都不會動搖。
或許這一劫就是他今生最大的難關,只要闖過去了,極樂世界,就在眼前。蓮花化生,一朝成就!
“阿彌陀佛!”
老僧高聲唸誦佛號,其他人跟着一起唸誦,原來已經到了做功課的時間,即便有這麼多不速之客,也影響不了虔誠的僧人。
葉華看了盧多遜一眼,嘆口氣道:“我見過屍山血海,殺人無數,今日恍然驚覺,有些東西更加可怕!盧大人,你以爲呢?”
盧多遜切齒咬牙,“漢毀於黃巾賊手,南朝敗與佛寺,唐朝尊奉道家,抑制釋教,武則天在位,佛法大興,廟宇遍及天下,僧尼不計其數,耗費國帑民財!多少民脂民膏,都變成繚繞的香菸,遺禍無窮!盛唐之衰,跟這幫禿驢脫不了關係!”
“尤其可恨,他們講什麼因果循環,講什麼慈悲忍讓!把好好的人,教成了奴才,這世間事,有可以忍者,有萬不可以忍者!釋教亂儒,壞我正道!今日本官就要除魔衛道!”
盧多遜面目猙獰,端得可怕!
他猛地揮手,開封府的衙役一涌齊上,將獨臂老僧,還有幾個管事的僧人都給抓了起來,那些田產清冊的箱子也都給封存起來,擡着離開。
盧多遜的果斷乾脆讓葉華大吃一驚,難怪柴榮喜歡用此人,他真是一把好刀子!哪怕讓自己來,也不會這麼幹脆!
不過從他的話裡,葉華聽出了一絲端倪,自從佛法大興之後,嚴重衝擊了儒家的地位,韓愈在《原道》一篇中就提到“其言道德仁義者,不入於楊,則歸於墨;不入於老,則歸於佛。”
釋道兩家,將正統儒家弄得狼狽不堪,統治地位搖搖欲墜,多少讀書人切齒痛恨,卻沒有辦法。
盧多遜的作爲,顯然要假手此事,豎起一塊牌子!
葉華多敏銳啊,他看出了盧多遜癲狂背後的深謀遠慮。
這傢伙在歷史上就是個厲害的人物,他跟趙普不分軒輊,鬥得旗鼓相當,趙普第一次倒臺,就是出自盧多遜之手,後來趙普靠着僞造金匱之盟,給趙二捧臭腳,才二度入主政事堂,大殺四方,盧多遜被他趕到了天涯海角,沾染瘴氣病死。
縱觀趙普和盧多遜,這倆人完全是倆風格,趙普深沉內斂,謀定而後動,比如要上書諫言,會先找到葉華,然後再去影響柴榮。
畢竟他清楚自己的官職是怎麼來的,做人不能忘本!
倒是盧多遜,這傢伙一上來就張牙舞爪,兇悍勇猛,完全是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勢,看起來這朝堂往後,要熱鬧了!
葉華微微含笑,無奈搖了搖頭。
來到大相國寺抓人,自然驚動了許多人,寺廟外面,已經聚集了不下萬人,平時這裡就熱鬧,這麼大的事情,驚動的人就更多了!
有些善男信女惶恐萬分,跟死了孃老子似的,跪在地上,嘭嘭磕頭,祈求朝廷放了高僧,還有人義憤填膺,破口大罵。
幸好是驃騎衛在場,如果換成了別的人馬,只怕憤怒的人羣就要衝上去,拼一個你死我活了。
畢竟驃騎衛威名赫赫,還沒人敢隨便找死。
盧多遜押着老僧,上了馬車,直奔開封府而去。
“狗官,你放了方丈大師!”
不知從哪裡,躥出一個赤腳的年輕人,他手裡還提着一把柴刀,此時眼睛通紅,怪叫着撲上來。
還真有不怕死的!
唐牛就在旁邊,他也沒用兵器,只是一探手,揪住小子的手腕,用力一抖,柴刀落地,順勢一帶,就把他放倒了!
“別動!”
唐牛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驃騎衛辦案,也敢添亂!不要命了?”
小子瞪圓了眼睛,憋得臉色紫紅,切齒咬牙,那個恨意簡直能燒起來!
唐牛盯着這小子的眼睛,他突然想起了一個人,正是一隻虎!
當初訓練那幫魏博牙兵的時候,不就是這樣嗎!
這小子沒準能成爲一個好兵呢!
唐牛乾脆讓人把他給捆了,帶回軍營,好好盤問。
……
人馬回到了開封府,盧多遜立刻下令,要求增加兩倍的人力,把幾個和尚仔細看管起來,不許任何人見他們。
盧多遜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到了葉華面前,“侯爺,多虧出手相助,若是別的兵馬,根本沒法把這些禿驢帶出來!”
“小事一樁!”葉華笑道:“盧大人,抓人容易,接下來的事情就困難了,明天早朝,勢必會有人趁機發難,你做好了準備沒有?”
盧多遜咬了咬牙,“多謝侯爺關心,我已經查了歷年的田畝清冊,先帝剛剛登基的時候,就落實均田,給普通百姓分了田產,可據我所知,有些人居然把朝廷給的田,寄在了大相國寺名下,光憑着破壞先帝國策這一條,我就能讓那些替禿驢說話的人,萬劫不復!”
“好志氣!”
葉華朗聲大笑,“盧大人,你去準備東西吧!以我的估算,今天晚上會很熱鬧,我也不回府了,就在這裡,給你當一回門神,我也看看,有誰想救人!”
盧多遜簡直大喜過望,連連作揖。
“侯爺高義,下官銘刻肺腑,我,我都不知道怎麼感謝侯爺了。”
“快去清點賬冊,拿出點真憑實據!別讓陛下失望!”
“下官明白。”
盧多遜撒腿就跑,葉華坐鎮開封府,他剛佈置好,就有人氣喘吁吁趕來了,葉華一看對方,忍不住大搖其頭。
“我說李相公,誰都能來,唯獨你不該來啊!”
李谷見是葉華,先是瞪大眼睛,接着又笑了起來,高興地轉了一圈,“侯爺,我是沒法子,家裡一幫頭髮長見識短的,逼着我過來,有你在這就好了,老夫回去也有交代了。”說完,李谷一溜煙兒跑了,比兔子還快。
到底是三司使,還是要以理財爲重,柴榮雄心壯志,又剛剛拿回幽州,好多軍費的窟窿還沒堵上,現在的李相公,已經紅了眼睛,痛宰肥羊的好事情,怎麼能不同意!
他走了,第二個來的是竇禹鈞,這老爺子到了開封府的外面,見到冠軍侯的旗號在外面飄揚,他就沒敢進去,只是搖了搖頭,“老朋友,不是我不想救你,我怕連自己也陷進去……”
竇禹鈞搖着頭離開。
第三位膽子比他大,倒是見到了葉華。
“冠軍侯,你私自抓了大相國寺的高僧,京城大亂,無數百姓奔走相告,官紳商賈震動……你,你太大膽了!”魏仁浦氣咻咻道。
葉華微微一笑,“魏相公,你是代表自己來的,還是政事堂?”
“自,自然是政事堂!你沒有拿到政事堂的准許,怎麼能抓人?”
“哈哈哈!”葉華朗聲大笑,“幾個禿驢而已,又不是朝廷命官,抓他們,用得着政事堂的命令嗎?開封府判官盧多遜簽了公文,足矣!”
“你,你又跟老夫裝糊塗!”魏仁浦怒衝衝道:“大相國寺的僧人,比起官吏可要嚴重多了,你就不怕嗎?”
“我這個人啊,連幾十萬的契丹鐵騎都見過了,還有什麼能讓我害怕的!”
“你!”
魏仁浦跺了跺腳,他是拿葉華沒辦法。
不光是他,就連其他人也不行。
只要葉華在這裡擋着,就沒誰能把人救出來,甚至想見一面都不成!
不得不說,大相國寺的影響力非比尋常,要救他們的人多了去了,這幫人挖空心思,到處找關係,就在半夜三更的時候,真的來了一尊神!
這位大搖大擺,氣勢洶洶,面對着葉華,冷笑了一聲。
“冠軍侯,上次老夫敗在了你的手裡,把軍械監都給丟了,這一次,我看你怎麼攔着我!”
來的人正是柴榮的生父,檢校司空柴守禮!
不得不說,和尚的影響力還真大,能把當世的太上皇都給搬出來了。
葉華本事再大,能攔住羣臣,還能攔住這位嗎?
“司空大人駕臨,誰敢攔着?別說小小的開封府,就算是金鑾殿,那也是隨意出入!”
柴守禮腰板筆直,得意大笑,“算你聰明,趕快讓開,我要去見大相國寺的師傅們!”
葉華微微一笑,“司空大人,在見人之前,我想請你先看一樣東西,看過之後再說。”
把柴守禮帶到了簽押房,葉華推給他一摞清單,又給他多加了幾支蠟燭,“司空大人請看吧!”
柴守禮拿起來,一頁一頁翻看,纔看到一半,就忍不住大呼,“奶奶的,怎麼會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