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憾事

最後之戰,太平洋南海公海上。

風聲、雨聲、爆破聲、警笛聲……像交織綿密的絲網,網中交纏搏殺的人,神志視聽都不再受官能控制。

“狂”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中,高處不勝寒,是每一個上位者的寂寞與無奈,可是今天,這次任務中陡然出現的變數——眼前的阻擊手,竟帶給了“狂”意想不到的震撼和驚喜!

這是從未有過的感覺,以往沒有一個對手能躲過的攻擊方略,在對手眼中看來就如同一種慣用的套路把戲,不堪一擊。暗黑的佈景中,一道閃電照亮眉眼,“狂”的眼中閃過噬血的紅,雪白的牙齒在光影穿越中劃過。右手,以絕對不可能的姿勢力度從對手的肋下擊去。肋骨是人身體上唯數不多的,在遭受外來重擊傷害後,不會立刻致命,卻會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對手的身手與速度的重點部位之一。對殺手而言,如果所面臨的不是簡簡單單刺殺對象的話,這種招事往往會對最後的勝負,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就在剛纔,在“狂”用手刀砍出這招在無數次生死任務中,歷練出的必殺技能的時候,對手在那一刻表現出的冷靜。一種如同看破他身形攻略的冷靜,讓“狂”的動作有了一絲絲的遲疑。

似乎,等的就是“狂”這個小小的誤差。後發先至,冷冽淡漠如一片剪影的身影,狸貓一樣靈活,柔韌的身體,在空中一個美妙的翻身,巧妙的避過!一記和她身型體態完全不相符合的重拳,迎面襲來,擦着“狂”的臉頰,帶着奪人魂魄的力度。

撤手,回防。兩人拳風在空中直對,又一次平局!

平局,又是平局!一次又一次的刺探迂迴、無功而返,“狂”軀體裡的狂放桀驁完全被調動起來,在一瞬間兇猛矯健如同一隻蓄勢待發的獵豹。躍起,探身,快到匪夷所思的一系列攻擊動作,連貫優美的如同最出色的舞者,在暗夜中演繹出一章死亡之舞。雙腿、雙手交錯着,攻向對手的下顎、前胸、咽喉和麪門。

來不及等待,那道身影已經能做出一系列的反應動作,現在的“狂”已經完全被武者的天性做控制,在他身上屬於人的東西,隨着這一系列類似蛻變的攻擊動作的展開,而抽離出他的軀體。現在,“G”面對的,纔是真正的“狂”,天規中,繼排名第一的“G”之後,最優秀,最有潛質的殺手!

風聲,雨聲,電閃雷鳴,海浪擊空,這一切爲這一場隔絕塵世的生死對對決抹上一抹悲涼、一抹肅殺。

回防着,並伺機在“狂”已經天衣無縫的連貫動作中找尋的突破口,“G”並不是第一次和“狂”交手,只不過,從來沒有一次,是處在生死對決這種局面下的。“蕭晴”所瞭解的那個“蕭哲”,是他最珍愛的“弟弟”,也是她今生最愛的愛人。對他們兩個中的任何一個而言,寧願自己受到千萬分的傷害,也不容許自己所愛的人有半點損傷,“蕭晴”是,“蕭哲”也是!

忽然,“轟”然一聲震天巨響,絲毫不能驚動已經全身心投入的“狂”。靈貓一樣的女子的動作卻有了瞬間停滯。“狂”可以全神貫注在這場廝殺械鬥中,可是“G”不可以。敏銳的聽覺告訴她,“維多利亞號”在剛纔消逝的瞬間中,船體發生了微弱的傾斜,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危機感,籠罩住她。

“有一點你要牢記,在‘狂’最後的考驗中,如果‘狂’過不了你這關,他將失去侯選權,但是,一旦被組織察覺,這次的任務中沒有在公平、公允的前提下進行,或者你們兩方中有任何一方出盡權利的話,那麼無論是哪種情況,‘狂’也將會失去侯選資格,孰重孰輕,相信你自己會權衡利弊吧”

三長老陰森的話在耳邊迴響,出乎意料外,又在意料中。“G”的嘴角掛上一絲意味不明的冷笑:好狠毒的計策!太平洋南面公海上,在一艘豪華油輪上執行的簡單任務,只有幾十名好手兵力,和她這個絕對不在“狂”意料中的最後的考驗。一切的最初設定都隨着船體的爆炸而消散,“狂”或“G”無論是誰輸誰贏,無論是誰活下來,也無論“狂”能不能完成任務,最終的結果都是——煙消雲散!

意識到,正面臨不僅僅是一個單純陰謀的瞬間,密室中,那個擁有現在的“狂”和“G”都無法觸及境界的絕世殺手的身影又一次在眼前閃現……這個纔是潛伏在“狂”身邊最大的危險!

也許一切的一切都將在下一刻中,以出乎任何人的意料的方式,在進行、在轉折。明知這是個早定下的陰謀,明知有個註定無奈的淒涼結局,在預見到一切以後,也僅僅是在心底流淌過淡淡哀傷。“難道已經沒有時間了嗎?”心底無聲嘆息的“G”,眼神中閃過一絲眷戀一縷溫情。

就算是在剛纔就幾生幾死的試探攻擊對決中,“G”仍舊懷抱着最後一絲的希望,破滅了。

冷洌的眼睛合上,再睜開,“沒有時間了。”

全身好象被火焰拂過,瞬間“狂”意識到,眼前的對手不一樣了。

不再只守不攻,“G”像劃過天空的流星,光芒璀璨。冰冷堅硬而無情的飛刀,彷彿自虛空中出現。冰冷的刀鋒在夜色中,在怒哮的海浪聲中,在劈空的閃電中,在“G”的指間流動着陰鬱的寒光。

本能的,抵抗殺氣的,身體在瞬間收緊。每一根神經都調動起來,“狂”甚至有些貪婪着這種血液沸騰的感覺。

“玩了這麼久,僅僅只是熱身嗎?”

“狂”的聲音,帶着一慣玩味冷酷的味道,嘴角揚起的瞬間,同樣的飛刀出現在指間。

各自站立在甲板兩側的對手,手中的刀鋒,試探着、等待着、在下一刻尋找一個絕佳的契機,用“瞬殺無聲”的冷寂,即將穿透對手的身體乃至魂靈……多麼熟悉的場景,是什麼呢,是什麼讓本該永駐在心底的依戀在瞬間,在這樣糟糕可怕的天氣中,淡化成掠過空氣的暗影。

“狂”這生最錯的一件事,他本該絕對無可能忽略的事,竟然鬼使神差般在這一瞬,被徹底封存忽略了。不得不說,冥冥中的天數,冥冥中的註定。“悔叫覓封侯”,這句話,在日後的某一刻,就成了“狂”心中無法追悔,抱憾終生的隱痛,不能對任何人述及的隱痛,卻在日後無數個暗夜,折磨人的心智到發瘋的地步。

牽一髮而動全身。對伺中,雙方無形的壓力,每一分每一秒都帶給對手前所未有的壓迫感。像是被拉到極限的弓,開弓沒有回頭箭。

額頭在冒汗,心臟狂跳着。“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G”捏着刀鋒的指間,些微的麻木。像是一道催命的符咒,“維多利亞號”在又一聲轟天的爆破聲中,船身明顯的抖動着,巨大的豪華油輪不堪忍受爆破帶來的衝擊力,船尾觸上了暗礁。軍火庫的**,再加上暗礁,船身開始急劇傾斜。

一場空前災難,倒記時般在船上上演。倉裡開始進水,導航發電系統也受到影響,睡夢中的遊客被驚醒,他們奔逃着、推搡着、尖叫着、像黑暗海面上翻滾着的潮水從客倉下涌出。上千名遊客的慌亂,撕心裂肺的尖叫的瞬間——甲板上,如同兩尊凝固了的雕像一樣的人動了。

誰也不能形容,那一刻風雲爲之變色的肅殺蕭瑟。暗黑的夜幕上,兩捧冷洌冰寒的寒光,如同流星一樣炸射開。刀鋒在驚破氣流的聲音,刺耳而尖銳,隔絕了一切視聽。風雲雷動只有一瞬,之後就是萬籟的死寂。天地的寂寥中,在射出,自認爲平身最出色一刀的“狂”,在戰勝對手的喜悅還沒有凝聚成形,還沒有傳達到身體各個感官中,忽然,他驚恐的瞪大眼睛。

在對手的,帶着必殺銳氣的刀鋒,堪堪擦着他的咽喉劃過,驚起一縷血絲的同時,他看見了!

也許,命運這種東西偶有大發慈悲,讓被它愚弄顛覆了的衆生,有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的話,如果,能讓他選擇的話,“狂”寧願他從那一瞬間起,什麼都不要看見,什麼都不要聽見。他寧願成爲瞎子,聾子,也不願意看到聽見的場面,現在就血淋淋的暴露在他眼前。

全身黑衣的女子,在“狂”的刀鋒流星一樣,沒入她的胸口的那一刻。那雙在兩個多小時生死對決中,冰封一樣,不帶任何人類感情的眼睛,忽然,流露出了刻骨悲哀,卻又夾雜着欣慰無奈的情感。瞬間,像一抹雲煙,女子的身體,在刀鋒入體巨大的穿透力的作用下,整個人向後飛起,身後,距離半尺高的甲板圍欄僅有三尺。

不知道是誰說過,瞬間的失誤就是終身的憾事。一瞬間的恍惚就能造成永生無法彌補的裂痕。

“不!”

漆黑的夜晚,睡夢中忽然驚醒的女子,帶着悸動的心慌意亂,帶着即將墮入深淵的恐懼,滿臉淚痕:宇文無雙的尖叫,穿透夜之沉寂,卻改變不了,那件畢生的憾事。

“狂”和“G”的命運,宇文無雙的命運,所有人的命運都在噩夢驚醒的瞬間,墮入深淵,無可挽回。

“我不信!我不信!啊——”

狂的悲鳴響徹了整個天空,這不是人類能發出的任何聲音,足以震碎胸腔,擊潰精神的悲鳴,“狂”的身體,在這瞬間,像離弦的箭,向着正向漫漫海水中隕落的女子,疾馳。

伸手,羽毛一樣輕盈的女子,羽毛一樣躺在他的臂彎中。黑色的緊身服被雨水浸透,貼着身體,“G”的手指無力的垂在身體一側,另一隻手放在小腹上,胸口抹入體內的刀鋒處,暗紅色的液體,一瞬就將兩人落地的方寸之地染紅。

顫抖着手,揭開“G”的面罩,熟悉的面容,慘白,帶着淡淡的溫柔的笑意,“G”就這樣安靜的躺在“狂”的臂彎裡。

是誰,是誰愚弄了他,是誰愚弄了他們?“狂”被雨水打溼的臉上,是淚是汗早就分不清了。

“爲什麼,爲什麼會是你,姐姐,你告訴我啊。”

微笑,搖頭,“G”在“狂”必殺的一刀之下,已經完全沒有了任何的餘力。雖然已經到了彌留之際,但是G還是緩緩的向狂伸出了自己柔弱的手,最後一次的撫摩着狂那熟悉的臉龐,眼中並沒有對死亡的恐懼,而剩下的只有對眼前人的不捨得。

“爲什麼?爲什麼是你!你爲什麼會來這裡啊!爲什麼啊!”在“狂”揮出的那一刀輕鬆的命中時,就已經完全的陷入了恐慌之中,失去了任何的判斷能力。

終於,兜兜轉轉,數年的輪迴之後,“狂”還是當年那一個會顫抖着身子,問“G”爲什麼的小弟弟……

“以後……好好的活下去……沒有人再能……阻止你坐上天規的位置了……”蕭晴並沒有回答自己弟弟的任何問題,只是眼神迷離的,最後說着自己的話。

“我不要了,姐,我不要了。我什麼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們,我們立即回家吧,我們可以退出殺手界,天規的什麼我都不去管了,只要你還在我身邊,我真的什麼都不要了。”淚水像斷線一般,一向自負的男兒,最終也嚐到了後悔的感覺。

那刻的狂,早已經不是威懾天規的“天將”了,他只是一個依然會任性,也依然眷戀着姐姐的弟弟。只是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

“不……當上首領……一直都是你的心願……我的弟弟,永遠是最棒的……”

早已經知道自己大限將至的“G”,任由鮮血從自己的傷口裡溢出,蕭晴如今最大的願望,也只是想在最後看一眼自己的愛人。

慢慢的,將握着自己的狂,那寬大和厚實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肚子上,那裡正孕育着一個新的生命。縱有千言萬語,能吐露的卻只有斷斷續續的一句,“對不…起……”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你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我沒有……能保護好……我們的孩子……”。

“孩子?我、我親手殺掉了自己的骨肉?”

曾經的留戀着,不捨的撫摩着“狂”的臉,帶着爲心愛的男人流盡最後一滴血的手,最終,“G”還是無力的攤開了,從平坦的小腹上滑落,未及吐出的心語,決斷,天地無聲。

……

轟隆隆的又是一陣大雨盤陀,上天也爲這一段不被世人祝福的愛情完結,而感到了悲傷。

“不,不會的,怎麼會是這樣!”將懷中的女子捧到心臟的位置,再樓緊,誰,有誰來告訴他,這一切只是一場噩夢,一場愚弄着世人的噩夢呢?他想哭泣,想吶喊,想毀天滅地,可是,乾涸的喉嚨和眼眶,竟已經發不出一個音節,也早已流不出一滴淚,“爲什麼啊,這到底是爲什麼?”

抱緊,再抱緊,身體中不明的東西,在隨着“G”身體的冷卻,而漸漸冰冷,埋着頭,“狂”的頭臉隱藏在暗影中,身體可怕的顫抖抽搐着。

“我不要了,我什麼都不要了,天規的首領我也不做了,什麼野心、宏圖我也不要了,只要你回到我身邊,只要你能平淡的陪我每一天,看那日出日落就可以了,我真的什麼都不要了啊……啊……天啊……”

這風,這雨,這閃電,這雷鳴中,忽然他擡起頭來。

血紅色的眼睛,這不是人類的眼睛,像是地獄的魔鬼,像是瘋狂的野獸……空氣,時間都定格在這雙眼睛。定格了,一切都定格了。

秦無念,拼盡全力趕來看到的就這樣一幅場景。

“大哥!‘G’她……”停頓了,意識到“狂”已經陷入半瘋癲狀態的秦無念,忽然全身打了個冷戰,要阻止他,不然所有的人都會被他殺死的。

“轟隆!”又是一陣地動山搖的顫抖,船體終於開始徹底的傾斜了。

“日!我明明已經拆掉了所有的**……難道說……難道說有人點着了軍火庫……”

在心底狂問候人家老孃,可是,事到如今,秦無念卻也必須想辦法去帶走“狂”。因爲這艘遊輪快要沉沒了。

“船要沉了,我們快走吧!”秦無念焦急的說。可是,以“狂”如今的狀態,也根本不會聽人言。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小五終於只能貿然出手——

直到“太平洋之戰”許後之後,就連小五才能夠明白,爲什麼當時他能夠出手簡單的就將“狂”打暈過去, 後來幾個月之後,直到大哥醒了,看到那個陌生的“蕭哲”,最終所有人才意識到,被小五擊中的那一刻起,也許是“狂”意識中自願放逐的開始!

至於當時,到底是誰點燃了軍火庫,終究還是成爲了迷團。

最後發生的事情已經無須再三重複了:無雙因爲自己的一時失算,而內疚的遠走他鄉,老爺子與流風等人的善意欺騙,天規內部的勢力平衡,緊接着亞洲殺手走向的平靜,一切的一切,也就順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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