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的時間,他完全沒有睡過,坐在牀邊,手裡捧着自己老婆的照片,盯着空蕩蕩的牀內側,一根接一根的抽菸。
天亮,鬧鐘聲響徹房間。
他慢慢的放下相框,揉了一把臉,說:“你就好好去吧,活着的人,還要活。”
去洗漱,換衣服,拎包出門。
一點兒胡茬沒有,衣服比刑隊的還整齊乾淨,腳上的鞋襪,也完全沒有穿亂。
他的生活根本就沒有變化,就好像昨天去世的,是別人的老婆一樣。
出門,等電梯。
他滑動着手裡的手機,讀着昨天的新聞,並把其中一些收藏起來。
我很奇怪。
之前的每一位死者,都是快速變換着畫面,可到了他這裡,卻好像是要我,看清楚他的日常一樣。
是因爲用了法術,無法感受他的情緒,所以也沒有辦法,根據情緒的急緩,來切換畫面?
我站在他旁邊糾結的看着,“叮”一聲,電梯門打開了。他聽到聲音,頭也不擡的往前走。
“小心!”
突然,一個人從旁邊拉住了他的手臂,說:“這電梯還沒開,撞上去不得了。”
來了!!
男孩穿的很暗,深藍色的外衣,淺藍色的牛仔褲,以及一雙同色的鞋。
藍色,是會讓人冷靜,但同時,也能讓心情抑鬱的冷色。
他穿這一身,絕不是偶然。
“謝謝。”記者聲音沙啞的道謝,站在了離他兩步距離的位置,繼續等着電梯。
他應該是個很謹慎的人,對於突然出現的陌生人,他並不信任。
“我聽說,你老婆死了?”男孩的聲音很是壓抑,聽着讓人不舒服:“好像是醫療事故?唉,現在的事故真是多,你身爲記者,會爲你老婆討公道的吧?
“你是誰!”記者緊張的看着他,瞄着電梯上幾乎不動的數字,再回頭看看自己家的房門。
似乎是在計算着,從這裡到他家近,還是進電梯更近。
“你猜。”男孩露出一個詭異的冷笑,拍了拍自己的外衣。
衣服隨着他的手抖了抖,上面綴着的那些亮片,以一種固定的軌跡,嘩啦啦動了起來。
“今天天氣這麼好,咱們是不是,應該去天台曬曬太陽?”男孩的聲音壓的很低,輕飄飄的,不仔細聽,什麼都聽不到。
至少,我是湊到他身邊才聽清楚的。
而且湊近他的這個行爲,也正好看到了,記者的臉。
之前每一次,我都是以死者的視角,去看發生的一切,從來都沒有看到過,他們在男孩說話後的表情。
而這一次,通過法術,我看到的是記者回憶中,所有的一切,更是清楚的看到了他的表情。
他的雙眼緊緊的,盯着男孩的衣服,雙目無神,臉上浮現出一種,怪異的笑容。
是一種,好像被誰扯着嘴角,硬拉出來的笑。
嘶……
我忍不住吸了口涼氣,四處張望着是不是有鬼,在他的身邊躲着。
“對,曬太陽。”他臉上還是那種詭異的笑,把電梯的下行按滅,換成了上。
天台的門,早已經打開了。
他一步步的走過去,步伐也好,步調也好,都和平時沒有任何差別。
只是他臉上卻一直都掛着,那怪異的笑容。
眼看着他要走到天台邊,臉上的笑容卻突然消失。
“怎麼回事?!”他驚愕的四處看看,驚慌的尖叫一聲,轉頭就往樓梯間跑。
眼看着就要走進那扇門,啪!
門被用力的摔上,門後,是滿臉笑意的男孩。
他嘴裡嘖嘖做聲,說:“去哪兒啊?好不容易找個沒有攝像頭的地方,你說,我會讓你下去嗎?”
“你是誰!誰派你來的!那個微博,和我,和我無關!”記者慌亂的看着四周,把手伸進口袋裡,摸着自己的手機,一遍遍的試圖解鎖。
男孩靠在門上,雙手插進口袋裡,淡淡的說:“你覺得是警察來的快,還是你掉下去的快?”
“我什麼都不會報!你去告訴你的上司,我不會報!”記者緊緊貼在門旁邊的牆上,半步都不挪。
“你還記不記得,十幾年前,你在一個小學裡,看到的一切?”男孩的手,在門上輕輕的敲擊着。
“當年,你爲了跟蹤一個報道,眼睜睜看着一個,被推下樓梯的老奶奶,死在你的面前。
啊,那時候沒有手機,你也沒有像現在這樣,馬上報警。
可是你回去之後,卻把這件事,壓了下去,一點兒消息,都沒有露出去,對不對?”
記者臉色煞白,結結巴巴的說:“你你你,你是當時的……”
“你知道現在最可憐的誰嘛?是你女兒。”男孩敲在門上的節奏,似乎有了變化。
從剛剛的那種輕緩而悠長的聲音,變成了現在一如暴雨的急切。
咚咚咚咚咚咚。
每一下都好像敲在人的心尖上,甚至連我都開始緊張起來。
“因爲你的不敢報,你的同流合污,你老婆死了。
而你的女兒,在喪母之後,也會對她的父親,失望透頂。
想想看吧,她一直當做正義化身的這個父親,其實不過是個貪生怕死的小人。
是一個,明明看到罪惡發生,卻幫助隱瞞的人。
唉,多可憐的女孩兒。
如果我是你,爲了自己的女兒,我也寧可以死明志,告訴這個天下,我曾經,是多麼驕傲的一名記者,你說是麼?”
他這些話放在平時,不管誰聽,都肯定覺得,這是個瘋子說出來的胡話。
但是在那些鼓點的刺激之下,記者的情緒被完全的調動了起來。
他臉頰潮紅,雙手緊握,眼睛裡是一種狂熱。
那種,寧死也要證明自己的瘋狂。
“我,我要用死,證明自己的驕傲!!”他大吼一聲,拿出手機啪啪啪敲擊着什麼。
然後把自己的公文包、手機,甚至鞋子,都丟在了地上。
一步步走向天台邊。
即使在將落地的那一刻,他臉上的狂熱,仍舊沒有變過。
嘭——
這一聲墜落傳來的同時,我也醒了。
“那個學校在十幾年前,曾經死過一個老奶奶。”我看着大家,急切的說着:“最早的兩名死者,因爲欺負了兇手。
校長和主任很可能,都和這個奶奶的死有關。
咱們現在只要查出,這名老奶奶的身份,就能知道,到底誰是兇手了!”
我一口氣說完,激動地看着大家。
“丟丟,冷靜。”水修的雙手捧着我的臉,額頭抵着我的額頭,輕輕的對我說:“你太激動了,冷靜一點。”
絲絲涼意從臉上傳遍全身,我身體裡的那種燥熱,立刻就消退了。
取而代之的,是我心底的懼怕。
只是看看回憶而已,難道說,我也被男孩的鼓點迷惑,激動到亢奮了?
他的催眠能力簡直就是兇殘!!
“這個記者在寫校長自殺事件的時候,打開過一個隱藏的文件夾。”冷靜下來後,我把這個回憶裡,最重要的事情,說了出來:“那裡面,有一個關於聚賢村的子文件夾。
那裡面一定有,關於當年事故的最詳細的資料!
咱們現在只要找到那臺電腦,就能找出當年事情的真相,找到兇手,把秦依依的身體,要回來了!”
“這個記者,死了也有一段時間,不知道他的電腦,有沒有被處理。”刑隊露出爲難的神色,彈了彈手裡並沒有點着的煙,思考着。
“不去找,怎麼知道。”水修壓根沒讓我的腳挨地,抱着我就往殯儀館門口走。
刑隊看着我倆這親暱的模樣,翻了個白眼跟了上來。
而秦依依,則站在原地,看了那個已經關上的冰櫃一會兒,才慢慢轉身追上我們。
她轉頭的那一刻,我似乎在她臉上,看到了淡淡的笑意。
可我再去看的時候,她臉上卻已經是一副妒恨到極致,咬牙切齒的表情了。
哪裡不對勁。
不過她壓根就沒有給我,去思考她那個笑容的時間!!
我和水修剛剛坐進刑隊的車裡,她就擠了進來,明明副駕是空着的,她卻一定要,擠在水修的旁邊,甚至挽着水修的手臂,一臉得意。
水修把她的手掰開,她又攀上去,再掰開,她再攀上去。
這拼接出來的身體,又經不起任何法術。
折騰了一會兒之後,水修也算是放棄了,只是單手抱着我,把另外一隻手,儘量貼在自己身上,不讓她抱。
我心裡也明白,他只是可憐這個,沒了家人又被人當做試驗品,飽受摧殘的傢伙,所以纔沒有動粗。
但我心裡就是不爽,於是板着臉,惡狠狠的瞪着她,指着前面,說:“副駕是空的。”
她探頭看看我,笑嘻嘻的說:“對啊,所以丟丟你去坐副駕啊,又寬敞,又能看到好風景,對不對?”
她的臉……是走親戚去了麼!
“秦依依,坐前面去。”水修也寒着一張臉。
車裡的溫度低了很多,可秦依依卻嘟囔着“好冷”,又往水修身邊湊了湊。
是可忍孰不可忍!!!孰能忍嬸還忍不了了呢!!
“水修!咱們打車去。”我打開車門,拉着水修就要往下走。
“跟着我的車啊,你們不認路。”看了半天熱鬧的刑隊,終於開口了,他倒是悠哉,單手握着方向盤,把手臂伸到窗戶外面,點了煙抽。
車裡煙霧繚繞,剛剛還準備跟我們一起下車的秦依依,動作變慢了很多,甚至在我和水修都站在路邊的時候,她還沒有跟出來。
我們的確不認路,也不能確定水路可以到。
只能站在路邊打車。
沒想到……
出租車沒打到,小警察開車的警車,倒是停在了我們面前。
“去哪裡?我帶你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