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芽的形狀好像……好像……
忽然,張曉霜脖子一空,久違的空氣,微涼的,從她的口鼻,向她的身體裡灌進去,然後一種**辣的感覺從喉嚨直燒到肺,像柄在火裡燒到赤紅的刀,直直捅進她的呼吸道。
那棵芽,也就隨着眼前看得着的,雪花狀的界面,慢慢回覆成正常的畫面時,消失在張曉霜的視野裡。
那棵芽……那棵芽……
張曉霜忽然急喘了幾口氣,眼淚順着眼尾流到耳朵裡,連聲音都隔阻。
“咳……咳咳咳……”劇烈咳嗽後,張曉霜雙手捂着傷得狠了的脖子,整個身子躬成蝦狀。
她到底……是開了金手指……還是來找虐來了……
爲什麼她的人生,突然從預見好朋友丁瑤去世開始,就生生斷成兩截?
如今回也回不去,往前走,卻總也不到岸?
天將大任於斯人也,也是如此考驗每個人的嗎?
張曉霜缺氧的腦子裡,飛揚盤旋着無數的想法,卻沒有一個落到實處。
“好了。你沒事了。”
一個,她從未聽過的,渾厚的男聲……是誰?
張曉霜努力睜開眼,擡頭去看,就見一個俊美高大的中年男子,站在原本洛明軒所站的位置,居高臨下的看着自己。
明明是句很窩心的溫暖話,由他說來,卻是一種上位者給予下位者的恩賜般,清凌凌的,不帶一絲感情。
聽着,就覺得下意識的牴觸,卻又迫於對方威壓,不得不垂首恭受。
“我是鬼王。”那男人頓了頓,紅瞳閃亮,“是你肚腹中孩子的祖父。”
那果然,是我的孩子啊……
這是失去意識前,張曉霜最後的想法。
“啪!”
一巴掌,洛明軒被打得偏了頭,身子晃了晃。雙膝卻穩穩的跪在地上。
“出息了。啊?連你哥哥的孩子都敢動!”
“父親大人。那女人騙我!”
“她騙你什麼?她是告訴你,孩子死了?還是告訴你,孩子出生了,誘你去找?嗯?”
洛明軒張了張口,恨恨的別開臉。
“行了!那個女人於我們家族,還有用。瞧瞧你乾的好事!你差點掐死了她!”
我又不知道!
洛明軒內心無聲吶喊着。
洛弘驥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讓他這不成器的兒子滾。
“另外,你在人間界做的那些事,真是幼稚可笑!你知道你最讓我不喜的地方是什麼嗎?”
難道不是我那種族低劣的母親嗎!
“不是因爲你的母親是低等的夢魔。而是因爲,你從來做事,都是遮遮掩掩。我知道你心裡有野望,連我座下這把椅子,怕都不能餵飽你。可你就不能正大光明的來爭取?非要自降身價,去和鬼蠱之流同流合污!做下那等無聊又無用的事情!跟個小孩子一樣!一點都不成熟!”
洛明軒給罵得沒脾氣。
是啊……他其實也想像他爹似的,各種裝逼到飛起,可是爲什麼,每次真要去幹一件事,就難免畏畏縮縮,想要找個藉口,找個遮掩,還要裝模作樣的做張戲皮給人看,以顯示自己的滿不在乎。
但其實呢?他在意得要死!
不要說他爹了,就連他自己,有時也看不起自己。
可!這樣的自己,難道不是因爲從小得不到父愛的原因所造成的嗎?
他神情一個恍惚,已是想了一圈。
洛弘驥見兒子若有所思,也不去打攪。
這個兒子,是他忽視了。
可是,現在纔來教導,別說能不能掰回來,就算能,他也沒這心思等他慢慢改正和成長了。
他,已經沒有時間了!
而兩個兒子,一個當了多年質子,如今流落在外,下落不明;另一個倒是近在眼前,卻是各種扶不上牆!
想到兒子連看人,目光都沒有正過,總是用那種,偷窺的,打量的,遊移的眼神,就覺得心頭泛起一陣無力。
罷了……那件事,那件事,還是自己去幹吧!
洛弘驥眼裡一片平靜堅定,就這麼走進了安置張曉霜的新房間。
張曉霜又從鬼門關裡走一遭,生活環境卻換了一個新天地。
現在她住在鬼王大人特意爲她安排的偏殿裡,有鬼侍女伺候着,還把柳使者也請了來長期調養,和之前的待遇真是一個天一個地。
而鬼胎還在她體內未出去的消息,也從鬼王嘴裡得到了證實。
這消息卻讓張曉霜心裡一沉。
她連洛明軒都對付不了,洛弘驥比他高明不知數倍,她落到他手上,能討到什麼好處?
從來只聽說鬼王,和他兩位公子。
可有人聽說過,兩位公子的母親的一言一語嗎?
沒有。
鬼王一家對於孩子,看樣子是很重視,你看,這不就把她從洛明軒那兒的水深火熱裡救出來了嗎?
可對孩子的母親呢?
這問題不能細想。
細思恐極。
張曉霜這次傷得比上回更重,聽說喉骨都差點兒裂了。她脖子上敷着藥,纏着繃帶,坐在那兒,接受柳清和的近一步檢查。
“怎麼樣?”
柳清和知道鬼王在問什麼,於是恭敬答道:“胎兒一切安好。只不過……”
洛弘驥看他一眼:“哼。”
柳清和拜倒在地,俯地不起。
張曉霜正納悶,就聽那絕美少年抖着嗓說:“若,若胎兒照此吸收速度,只怕還未到出生,母體便將亡!”
洛弘驥森然道:“那你這麼辦,就能保證嗎!”
柳清和閉了閉眼,努力忽視那道在自己心臟處轉來轉去的冰冷視線:“或……或可一試!”
洛弘驥嗤他:“你早已不是人類幾百年,還保着這顆心做什麼!不如……”
“大人。”西方冥君百里應欒此時忽然出現在門口,有些氣喘,“大人。清和跟我多年,可否允在下親自懲治?”
那話雖然是問句,卻帶着幾分不容置疑。
洛弘驥慢慢轉頭看他,緩緩點頭:“好。好。你幹得,很好。”
百里應欒朝他深施一禮,衝着快趴到地上的柳清和輕斥:“還不滾過來!”
柳清和連滾帶爬的回到自家主君身邊,被那人一把扯走,消失在門口。
張曉霜此時方從剛纔一連串的事情中緩過神。她開口,聲音嘶啞:“父親。”
洛弘驥語調低沉:“你叫我什麼?”